安明略顯詫異地看了小轱轆一眼，想不到這孩子的音感竟然這么敏銳。也許，他真的有做鋼琴家的天賦。

“是有些問題，看來得調(diào)音了。小轱轆，去幫我把工具箱拿來，就在更衣室櫥柜里，下邊第二格，挨著醫(yī)藥箱放著的那個?！?/p>

“我知道！”小轱轆一陣風(fēng)似的去了。

一轉(zhuǎn)眼的功夫，他氣喘吁吁地提著工具箱跑了過來。

“好了，忙你的去吧?！卑裁鞔蜷_了工具箱，揀出了一把長長的直尺。

“我就看一會兒……”小轱轆賴著不肯走。安明的鋼琴是仙樂門的圣器，除了他自己，沒人可以觸碰，連身為老板的顧煉成都不行。對于小轱轆來說，這個可以發(fā)出美妙旋律的龐然大物充滿了和神秘。

“不行。”

“為什么？”

“鋼琴對于演奏者來說就像他的情人，你見過誰在給情人脫衣服的時候還讓別人在旁邊看的嗎？”安明將直尺平行地放在鍵盤上，檢查是否有檔木變形引起琴鍵凸起，一邊頭也不抬地說。

小轱轆只好嘟著嘴走開了。

安明沒有心思顧慮一個小小鋼琴家的心思，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這臺黑色的精靈上。一架鋼琴有將近九千個零件，任何一個細微的松動或錯位都可能對鋼琴的音色造成影響。不過歸根結(jié)底，鋼琴的發(fā)音只有三個基本要素：琴弦，打擊槌，音響板。鋼琴演奏時，演奏者的手指按動琴鍵，帶動琴槌敲響琴弦，從而使云杉音板則發(fā)出飽而均勻的共鳴。

安明將那個琴鍵按了按，琴鍵的力度很穩(wěn)定，沒有松動和失衡的情況。他皺了皺眉，如果打擊槌出了問題，那就得把打弦機卸下來了。他想了想，決定先檢查一下琴弦。

事實證明，他的這個決定是正確的，這根琴弦的纏絲斷掉了。

鋼琴的琴弦有裸鋼絲和纏弦兩種。高、中音琴弦是裸鋼絲，而低音琴弦由鋼絲加上紫銅纏絲制成，同音弦組中又分單雙根兩種形式。三根弦為一個同音弦組的弦則大都是裸鋼絲。讓安明頭痛的是，這偏偏是一個低音區(qū)的雙弦鍵。和簡單的裸鋼絲更換不同，纏弦銅絲的規(guī)格有幾十種，長度直徑各不相同，一旦斷了，就必須去專業(yè)工廠定制?，F(xiàn)在的上海，定制這樣的琴絲怕是有些困難了。在那之前，他必須保證今晚的演奏。

一根琴弦斷了，另一根琴弦自然也產(chǎn)生了松動。安明將斷弦解下，隨手揣到了口袋，準(zhǔn)備留著它作為樣本去工廠定制。接下來，他用松動的琴弦在掛弦釘處靈巧地打了一個環(huán)套，扭成了麻花扣，又剪斷了多余的弦，將環(huán)套掛在掛弦釘上，再放回琴橋，扭緊音釘。這樣一來，雖然音量小了些，這根琴弦卻依然可以使用。

做這一切的時候，他全神貫注，每一個動作都輕柔而協(xié)調(diào)，充滿了難言的韻律之美。就像他和小轱轆說的那樣，這架鋼琴就是他的情人。他和她之間的一切都是美麗浪漫的隱私，不足與外人分享。

輕吁了一口氣，他習(xí)慣性地敲了下音板，聆聽那泠然的嗡鳴。

“安明——”甜美的呼喚在對面響起，一個婀娜的身影搖曳著穿越舞池，向他走來。

那是歡顏，仙樂門最紅的舞女，他名義上的女友。

“來得怎么早？”安明隨口說，將琴蓋輕輕合上。仙樂門的晚舞雖然七點鐘就開始，可那時進場的舞女一般都是姿色平平的所謂“湯團舞女”，像歡顏這樣的紅舞女一般都要八點鐘以后才會進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