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jīng)二十年沒見他了。但六年前,露西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查過他的信息。她本來不想查的。她知道,保羅是一道最好不要再打開的門。但她那天喝醉了,后來她自己也大吃一驚。有些人喝醉之后喜歡打電話,露西喜歡上網(wǎng)Google。
她查到的信息既令人清醒,也不足為奇。保羅結(jié)婚了,是個檢察官,有個小女兒。露西甚至設(shè)法從參加一個慈善活動的富豪家庭成員中找到了他那個漂亮妻子的一張照片。他妻子叫簡,身材高挑,戴著珍珠。露西戴珍珠很好看。從此,她就有意識地一直佩戴珍珠首飾了。
再喝一大口。
六年過去了,情況可能已經(jīng)變化,但當時保羅住在新澤西州里奇伍德市,離露西現(xiàn)在所在的地方只有三十二公里。她望著房子那邊的電腦。
她應(yīng)該告訴保羅,是嗎?
再到網(wǎng)上迅速Google一下應(yīng)該沒問題,只要能找到他的電話號碼就行了——家里的號碼,或者,最好是辦公室的。她可以聯(lián)系他,其實是警告他。完全坦誠地把一切都告訴他,毫不隱瞞。
她放下伏特加湯力。窗外下起雨來。她的電腦已經(jīng)打開。對,她的屏幕保護圖案就是Windows。她沒有家人度假的照片,沒有孩子的幻燈片,甚至沒有那種老處女的日常必需品:寵物的照片。只有那個Windows的標識從容不迫地移動著,好像屏幕在沖她吐舌頭。
可憐之至。
她把自己的主頁打開,正要開始打字,就聽到門上傳來敲門聲。她停下手上的動作,等著。
又敲了一下。露西看看電腦右下角那個小時鐘。
午夜十二點十七分。
太晚了,怎么會有訪客?
“哪位?”
沒人回答。
“哪——”
“西爾維婭?波特?!?/p>
能聽出她在哭。露西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到廚房里,把杯中剩下的酒倒進水槽,把酒瓶放回櫥柜。喝伏特加后嘴里沒有酒味,至少不多,因此,露西不怎么擔心。她飛快地照了下鏡子。鏡子里的人看上去糟糕透了,但她現(xiàn)在也沒多少辦法改變了。
“進來?!?/p>
她打開門。西爾維婭跌倒進來,好像她一直靠在門上一樣。女孩子渾身透濕。露西急忙把空調(diào)開到高檔,她甚至想說西爾維婭在找死,但又覺得那聽上去像是母親說的話。她關(guān)上門。
西爾維婭說:“對不起,這么晚了。”
“沒事,我還沒睡?!?/p>
西爾維婭站在房子中間,說:“我為下午的事道歉?!?/p>
“沒什么。”
“其實,我只是……”西爾維婭往四周看看,用雙臂緊緊抱住身體。
“你需要毛巾或者別的什么嗎?”
“不用?!?/p>
“我給你倒點什么喝的吧?”
“我沒事?!?/p>
露西示意西爾維婭坐下。西爾維婭倒在那張宜家沙發(fā)上。露西討厭宜家和他們那些只有圖解的家具使用指南,好像他們的家具都是國家安全局的工程師們設(shè)計的。她在西爾維婭身邊坐下,等著對方開口。
“您怎么發(fā)現(xiàn)那篇日記是我寫的?”西爾維婭問。
“這不重要?!?/p>
“我是匿名發(fā)送的?!?/p>
“我知道。”
“而您說過會為它們保密?!?/p>
“我知道。很抱歉?!?/p>
西爾維婭擦擦鼻子,眼睛看向別處。她的頭發(fā)還在滴水。
“我甚至向您撒了謊,”西爾維婭說。
“怎么回事?”
“我寫的那些。我那天去過您辦公室。您還記得嗎?”
“記得?!?/p>
“您記得我說我的日記是關(guān)于什么的嗎?”
露西想了一會兒?!澳愕牡谝淮??”
西爾維婭笑了,但笑得很空洞?!拔也?,從病態(tài)的角度看,那是事實?!?/p>
露西又想了想。然后,她說:“西爾維婭,我好像不太明白。”
西爾維婭好長時間沒說話。露西記得朗尼曾說過要幫她讓西爾維婭開口。但照理說,他應(yīng)該等到明天早上才去找西爾維婭的。
“朗尼今晚找過你?”
“朗尼?伯杰?班上的助教?”
“是的?!?/p>
“沒有。朗尼找我做什么?”
“這不重要了。這么說,你是自己跑到這里來的?”
西爾維婭緊張地吞著口水,看上去對自己缺乏信心?!拔易鲥e了嗎?”
“沒有,一點沒錯。我很高興你來這里?!?/p>
“我真的嚇壞了,”西爾維婭說。
露西點點頭,盡量表現(xiàn)出給人信心和鼓勵的樣子。強迫對方面對這個問題只會得到相反的后果。因此,她等著。等了足足兩分鐘之后,她才開口說話。
“沒什么理由害怕,”露西說。
“您認為我應(yīng)該怎么做?”
“把一切都告訴我,好嗎?”
“我已經(jīng)寫出來了。我的意思是說,大部分都寫了?!?/p>
露西不知道該怎樣演下去才好?!癙是誰?”
西爾維婭皺皺眉頭。“什么?”
“你在日記中談到一個叫P的男孩。他是誰?”
“您在說什么???”
露西打住話頭。換種方式再試。
“西爾維婭,告訴我,你究竟為什么來這里?”
但現(xiàn)在西爾維婭謹慎起來了?!澳裉鞛槭裁吹轿曳块g去?”
“因為我想和你談?wù)勀愕娜沼??!?/p>
“那您為什么問我誰叫P?我從來沒把誰稱著P。我直截了當?shù)卣f是……”下面的話好像卡在她喉嚨里了。她閉上眼睛,耳語般地說:“……我父親?!?/p>
眼淚像決堤的洪水從她眼里傾瀉出來。
露西閉上眼睛。原來是那個*故事,那個讓她和朗尼驚駭?shù)墓适?。該死。朗尼搞錯了。那篇描述那天晚上樹林中發(fā)生的事的日記不是西爾維婭寫的。
“你父親在你十二歲時對你進行性騷擾,”露西說。
西爾維婭用手捂住臉,渾身顫抖著,壓抑的抽泣聲好像是從胸腔里被擠壓出來的。她點了點頭。露西看著這個可憐的女孩,看著這個非常想討好老師的女孩子,又想像到那個父親的丑態(tài)。她把一只手放到西爾維婭手上。然后,她坐近一些,用雙臂摟著女孩子。西爾維婭靠在她懷里,大聲痛哭起來。露西緊緊抱著她,一面輕聲哄她,一面輕輕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