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榴炮營外圍,遠望去,火炮都脫去了炮衣,身管平衡在水平線上。技師正在進行零位零線檢查,這是射擊前的火器準備。炮場上的戰(zhàn)士,腳步靈快,動作幅度大,不時喊著說話……呵,這是士氣。他肩負著近百門大炮、上千名戰(zhàn)士的使命,比任何時候都渴望部隊去經(jīng)受一場戰(zhàn)爭的考驗。可惜年過五十了,腳步結實但緩慢了,這步子不適于跑,特別適于深思。小路頂頭是三連,還離好遠,路就變得寬敞平直了。三連的車炮都在庫房里,戰(zhàn)士們在處理個人事務:寫信,看書,洗涮,不象戰(zhàn)前反象戰(zhàn)后,因為今天是星期日。一路走來不斷添積的興奮感,到這里就消散掉了。顏子鵠不想干涉,各連有各連的特點嘛,他只管在戰(zhàn)斗中檢驗各連。
袁翰正在寫信,但一個字也沒寫。面前有個立功證,他望著它猶豫:要不要把立功的事告訴妻子?半年來的家庭變化涌上心頭,想著想著,竟把寫信忘了。
營黨委會上,大部分委員為他請功,說:半年時間里,三連變化很大,他費盡了心血。袁翰不同意,自己在一連當連長時,也是這樣工作,并沒有記功嘛。由于三連太差,而太差的連隊開始趕隊,那步子一時會顯得很大,在人們印象中會是個了不起的變化,其實是正常現(xiàn)象。以后還能保持這樣的步伐嗎?連隊能進入高峰線不衰不落嗎?他有遠慮。再說,全連干部都一樣苦干,為什么把他突出起來?他的意見被大家否定了。有人說:“袁翰同志剛剛到職,兩個女兒就病了,不久,大女兒死去了。他在悲痛中堅持工作,不肯回家?!甭牭竭@句話,袁翰驚痛交集:“為什么這么說啊?”他窺見了一些同志為他請功的心理,“哦,大女兒死去了,……”袁翰愈發(fā)覺得不能接受這個功,也受不了這個功。但是營黨委通過了,上級黨委也批準了,隨后發(fā)下來立功證。
顏子鵠進屋:“嗬,在寫信?!彼胪顺鋈?。
袁翰趕忙拉住顏子鵠:“團長,坐一會兒?!?/p>
顏子鵠拿過立功證,對著窗戶窗戶翻著:“這東西越印越漂亮了。三等,不嫌小吧?打下廈門島后,我再沒得過它,倒給人家發(fā)過不少。哈哈……”他又體會到為下級記功時的快活了,那是領導者自豪的時刻?!霸趺?,一片空白?”顏子鵠掃了一眼桌上的信紙。
“正犯愁呢,不知道要不要把立功的事告訴她?!?/p>
“告訴了會怎樣?”
“會傷心,我們失去了一個女兒,”袁翰注意看顏子鵠的反應,“而我立了個三等功?!?/p>
“告訴她!立功證上是你一個人的名字,但名字后面有你的一家,包括你那才活了時間不長的女兒。她們默默無聞的為你做出了犧牲,也是為我們這支軍隊做出了犧牲。不管你愛人怎么想,都應該告訴她。我們感激她呀,她承受的太多了?!?/p>
袁翰連連點頭,他忽然開朗了許多。
“死去的女兒叫什么名字?”
“還沒來得及起名字?!?/p>
“起一個吧,好好起一個。”
“團長給起一個?!痹残Φ?。
顏子鵠肅然地緩緩搖頭:“讓母親起吧?!?/p>
這動情的聲音,使袁翰為妻子羞愧。大女兒死去后,她很少來信,來信也是電報般的,象應付袁翰的詢問。她一定在考慮什么,怨憤、傷感從紙上消失了,或許她已經(jīng)麻木了。
“袁翰同志,準備讓你擔任團里作訓股長,你有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