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我試圖聯(lián)系佳佳。可電話總也打不通,她永遠在關(guān)機。最后一次嘗試撥她的電話,號碼變成了空號。她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像是一滴水,無跡可尋。直到我徹底把她遺忘。
對我來說,她的生命仿佛僅存在于一朝一夕間,天亮以后,她宛如被黑暗帶走,消失得仿佛人間蒸發(fā)?;蛟S,當(dāng)她再次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中時,我早已完全不認(rèn)識她了,也遺忘了她的名字。由此,我對她的出現(xiàn)毫無防備。她將會再次像一道強光般地灼傷我的眼球,刺痛我的內(nèi)心。
有時,又疑心她并非生人,或許僅是我內(nèi)心幻影。她的出現(xiàn)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喚醒我如死般沉睡的記憶。那些塵封的記憶像是一口黑色的箱子,而女孩的身體是那把開啟神秘黑箱的鑰匙。那些被我強迫性遺忘的往事因為她的出現(xiàn)突然逼近到眼前,宛如暗黑中一道刺眼的光亮。
是這樣嗎?她從我記憶的黑暗深處慢慢走來,潔白的衣裙,手持一面令人恐懼的鏡子,強迫我認(rèn)清自己的丑陋面孔和過往的病態(tài)青春。
于是,她的現(xiàn)身成了我的某種隱痛。
后來,我和諾諾談起名叫佳佳的女孩。諾諾深感疑惑。她們做著同樣的工作,彼此相像,卻注定陰差陽錯不相識。
有時,連我也疑惑,仿佛諾諾就是她改頭換面后的重新出現(xiàn)。
那年,和佳佳同時進入我生活的還有另一個女孩。那是另一個像狐貍般的女孩。像極了。狐貍一般的小瘦臉,尖尖的下巴,細(xì)長的單眼皮的小眼睛,一襲白色的衣裙。
生活就是在此岸與彼岸間往返,像不斷從一名女子到另一名女子間過渡輾轉(zhuǎn)。
那年夏天,我常帶那女孩去一處偏僻得近乎荒蕪的公園。那里花開得特別鮮艷,草長得特別青特別綠。女孩在那里,也顯得特別的美。某一刻,耀眼的陽光中,當(dāng)風(fēng)吹動女孩的頭發(fā)時,我從她的臉上,恍然看到了另一個女孩的容貌。陽光和清風(fēng)像揭開面紗一般地讓女孩們生命最深處的美麗裸露了出來。
事實上,我去那家公園,是為了找一棵樹。十七歲那年,我和那個要好的女同學(xué)來,在我們感情最要好的時候,曾經(jīng)找了一棵樹,在上面刻下了我們的名字,女孩還刻下了一行字,其實是從古龍小說中看來的,我們來過活過愛過……
遠離十七歲以后,我每年都試圖尋找一下那棵樹,遺憾的是,從來沒有找到過。那些往事,那場戀愛,就像是偶像路過,一時興起,回頭的時候,發(fā)現(xiàn)再也記不清那棵到底長在哪里了。如同迷失的記憶。
陪我同去的女孩為了安慰我,對我說:“我會幫你找到那棵樹的?!?/p>
我說:“也許并沒有過那么一件事,一切都僅僅是我的幻想。樹,樹上的名字,還有樹下的那個人,都是我的幻想。這世界,有許多事都是幻像?!?/p>
“你說,陽光是幻像嗎?”女孩瞇著眼睛,看著遠處的太陽,陽光映紅了她的臉龐,無比令人心動。
“陽光從太陽到地球,要走8分鐘,我們看到的太陽是8分鐘前的太陽,我們感受到的陽光,是8分鐘前的陽光。所以,陽光肯定是幻像。”
“不對。8分鐘前的陽光也是陽光,它是真實的,能讓人受感能溫暖的。它不是幻像。”
我不再說話。夜色來臨后,我指著星星,對女孩說:“你看那些星星,它們其實是不存在的?!?/p>
女孩說:“它們存在呵,只不過,它們離我們很遠。”
“是啊,很遠,有的星星距離我們可能會有幾百萬光年,也就是說,它們的光到達我們的眼睛中,要走幾百萬年,可是,那顆星星在十幾萬年前,就已經(jīng)爆炸解體了,不存在了??墒俏覀儾恢?,我們看到的是已經(jīng)不存在的它們幾百萬年前的樣子。真的,我不騙你,這世界有許多事都是幻像?!?/p>
本來,我想把那女孩當(dāng)作我個人生命的新紀(jì)元。在我十七歲青春的黑色記憶中,有一個細(xì)小的白色光點,它常常出現(xiàn)在我的睡夢中,在午夜時分把我嚇醒。在黑暗中,我渾身戰(zhàn)栗,心悸,出冷汗,被各種可怕的幻像糾纏。隨著時間的遠去,漸漸的,它不再出現(xiàn)在我的睡夢中了。我開始相信,或許我真的可以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