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回(3)

迷津 作者:蕭凱茵


我騎著剎車失靈的自行車上學(xué),經(jīng)過操場的時候聽見了國歌。這天是周一,但是升旗手已經(jīng)換成了下一屆的學(xué)生,我透過圍欄看見新的擎旗手仍然身材高挑。

之前那個升國旗的女生已經(jīng)不再需要像往常那樣昂首挺胸地擎著國旗在人群前走過,她突然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匆忙往返教室、宿舍、食堂的平凡學(xué)生,再沒有一個周一值得她去期待,一個星期變成了毫無差別的七天,她變得垂頭喪氣,在路過我們班男生固定守候的那個路口時,口哨依舊響亮,她卻尤其尷尬地加快了腳步。他們雖早已習(xí)慣了她的漠然,卻不同往常那樣百無聊賴地散去,而是覺得她更應(yīng)該予以回應(yīng),似乎認為在她不再升國旗的時候依舊向她吹口哨是一種必須回以感激的恩賜。于是他們莫名齊心地蹬著車追趕她,她先是急匆匆地走著,不愿意跑起來,害怕因為這樣的配合而演變成為一場真正的追逐;但到了后來,她也終于忍不住撒腿就跑,趁著一群男生爭先恐后結(jié)果全堵在一起的時候與他們拉開了距離。

我從旁快蹬了幾下追上她,“要不要載你一程?”

她氣喘吁吁地回頭看了看后面,又看了看我。那個猶豫的表情如此深重以至于我以為她要考慮上幾分鐘,但實際上她只花了幾秒,便迅速地側(cè)身一屁股坐上了后座?!澳懿荒茉倏禳c兒?”她直接給我下命令,好像要強調(diào)“我坐你的車只是為了逃開他們”這一事實。我只騎車帶過兩個人,一個是豆芽一個就是她,但是帶著豆芽的時候我騎的是她的小粉紅自行車,騎得我別別扭扭的,所以再精確一點兒講,后者意義更為特殊,因為她是我騎著小黑載過的唯一一個人。她比豆芽要重一點兒,并且我猜想她的手大概緊緊地抓住了自行車的后座。她的聲音從我背后逆著風(fēng)傳過來,“他們快要追上來了?!?/p>

我把身體前傾,用盡力氣加速,在一段下坡路上我停止蹬車,讓它隨慣性飛快地滑行。我說:“那你還不抓緊我?”

“???什么?” 我感覺到她此時用力地轉(zhuǎn)過頭來,發(fā)梢輕而飛快地掃過我的脊背。她的手大概還抓著后座,好像在避免碰到我。

“我說,你要是不怕摔就不用抓著我了。”我再象征性地抓了抓剎車,除了發(fā)出了一些金屬之間摩擦的聲響之外,我的小黑毫不受阻地繼續(xù)滑行。我說得不痛不癢,“我的剎車壞了?!?/p>

“你干嗎不早說!”她驚呼一聲。我明顯感覺到她的手揪住了我校服兩邊的下擺,雖然在那之后她都沒再說些什么,但是衣擺的牽拉感依然讓我感覺到,她就坐在我自行車的后座上,帶著點兒敏感的驚惶,每一次的顛簸或者急轉(zhuǎn)都能讓這種牽拉突然變得強烈,我既幸災(zāi)樂禍又忍不住心生憐惜。

我爸出差回來之后春風(fēng)滿面。

這趟公差似乎使他心情非常不錯,他回來的時候就像年輕了十來二十年,突然變得容光煥發(fā)。但是一貫地,沒有人知道他都干了什么,他對每次的差事都絕口不提。他只是省略為“來來去去不就那些東西么”。他這次回來給我們都帶了些小禮物,但又不是什么地方特產(chǎn),他把這次公差形容得像是一趟旅游,但我們又完全沒辦法從這些普通的東西上看出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我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現(xiàn)在心情愉悅。

其實對于我來說,只這一點就夠了。

在這天的晚飯上,我已經(jīng)把一個星期之前那頓嗆人的麻婆豆腐拋諸腦后,應(yīng)該說,所有人都已把它拋諸腦后。我只記得我想要一部照相機,我雖然討厭被拍,但卻發(fā)現(xiàn)我自己不排斥拿著相機去拍周圍的一切。操縱相機的時候就像操縱自己的眼睛,選擇我想看到的東西,把那些我不愿意看到的屏蔽在取景框之外。這個愿望實在是被擱置得太久,以至于我迫不及待想要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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