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李亮出事,電視臺開始對所有的編導和主持人進行職業(yè)培訓。本來說只培訓政治、法律和道德,因李亮出事,電視臺又新提起一個副臺長,代替李亮主持業(yè)務,這個副臺長新官上任三把火,又把業(yè)務臨時加到培訓上。四個方面,成了年底考核的標準。政治、法律、道德已培訓三次,主持人的業(yè)務培訓今天下午開課。嚴守一上午主持完節(jié)目,下午和一幫主持人趕到戲劇學院,像學生一樣上臺詞課。教室是個普通的階梯教室,翻板椅有一半是壞的;長條的課桌起了皮,上面有學生寫的污言穢語;四周的墻壁也起了皮,如同人患了癬疥;教室又在一樓,背陰,顯得又臟又冷。接受培訓的主持人一共有二十一個,分布在電視臺的各個欄目。大家都是以說話為生的人,或者說,都是不拿話當話的人,現(xiàn)在又來培訓說話,便顯得有些滑稽。由于大家天天在鏡頭前說話,都是名人;但名人一個人走出去是名人,如同駱駝來到了羊群里;現(xiàn)在駱駝跟駱駝在一起,也就無所謂高矮胖瘦了??粗岬慕淌?,大家都有些新鮮,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大學時代。同時又埋怨李亮,怪他連污都不會貪,或者說意志不堅強,自己出了問題,連累大家也來陪綁;走進寒冷的教室,也如同走進了監(jiān)獄。
電鈴一響,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教師走上講臺。女教師披肩發(fā),大眼睛,高鼻梁,瘦身,讓人眼前一亮。寒冷的教室里,似乎突然溫暖許多。但女教師一臉嚴肅,不茍言笑,看到眾人,似乎看到個空教室。嚴守一看她的神情像新聞節(jié)目的主持人,倒沒什么感覺。嚴守一身邊坐著“幸運三十七”的主持人馬勇,似乎有些興奮。馬勇長得一副豬相,掃帚眉,三角眼;但正因為長得丑陋,一說話觀眾就笑。這時馬勇?lián)v了搗嚴守一的胳膊,胖手指了一下臺上:
“原來是個冷美人,如今可少見?!?/p>
嚴守一:
“嚴肅點,這可是咱們老師?!?/p>
講臺上的女教師上來并沒有講課,而是像在中學一樣,拿出花名冊,開始一五一十地點名:
“杜小環(huán)!”
杜小環(huán)主持“開心劇場”。主持節(jié)目時,不管劇場開不開心,觀眾沒笑,她先笑。不過她現(xiàn)在沒笑,在下邊老實答:
“到!”
女教師:
“吳大鷹!”
吳大鷹主持“夫妻家園”,是個大胖子。教室里沒人回答。
女教師加重語調(diào):
“吳大鷹!”
不知是誰使壞,小聲替答:
“沒來?!?/p>
女教師板起臉:
“跟誰請假了?”
那人繼續(xù)代答:
“他除了主持‘夫妻家園’,還在外邊串著情景喜劇,哪有工夫到這兒來呀?”
女教師臉上便有些惱意。想說什么,忍了忍又念:
“夏丹心!”
夏丹心主持新聞節(jié)目。教室里無人回答。又有人代答:
“采訪中央領導去了!”
這時大家發(fā)現(xiàn)那個代答的人是鄭百川。鄭百川主持體育節(jié)目。解說詞老出錯。“中秋節(jié)剛過,我給大家拜個晚年?!薄澳憧此齻兊亩萄澮埠苡幸馑?,網(wǎng)球運動員的短褲是特制的,里面可以放好幾個球。噢,她們穿的是裙子?!痹谏鐣蟼鳛樾φ劇,F(xiàn)在又在使壞。女教師看了鄭百川一眼,接著點名:
“馬勇!”
一臉豬相的馬勇像中學里的壞孩子一樣仰起臉大聲喊:
“到!”
聲音在教室里回蕩,大家笑了。女教師看了馬勇一眼,繼續(xù)念:
“李萍!”
鄭百川又多嘴:
“她下午沒節(jié)目呀,肯定是該來,沒來。主持讀書節(jié)目,本身就不愛讀書,這哪成???”
女教師臉上沒有表情,念:
“嚴守一!”
這時嚴守一褲兜里的手機哆嗦起來。進教室之前,他把手機的鈴聲改成了振動。他邊掏手機邊慌忙答:
“人在呢。”
女教師抬眼找到他,念:
“崔丫!”
崔丫主持少兒節(jié)目,四十多的老婦女了,天天頭上插兩只兔尾巴裝小,這時操著童腔答:
“到!”
……
女教師合上花名冊,看著大家:
“我們這個班應到二十一人,實到十一人,沒到的都算曠課!”
教室里的人都幸災樂禍地笑了。沈雪看了眾人一眼,接著話入正題:
“我叫沈雪,是你們這期臺詞短訓班的老師。第一天開課,近一半的人沒來。沒來的已經(jīng)違反紀律,就不說了;來的,我從你們的神情也可以看出來,好像輔導沒有必要。你們主持的節(jié)目我都看過,我不想評價你們節(jié)目的內(nèi)容,我想說的是,你們的臺詞說的都不規(guī)范。一個是發(fā)音,一個是吐字,都是說話最基本的。按照我們學院的要求,一個演員,站在舞臺上,不用麥克風,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應該送到劇場最后一排觀眾的耳朵里,否則就是對觀眾的不尊重……“
馬勇又小聲打岔:
“老師,你說的是十九世紀吧?”
但沈雪沒理馬勇,而是走到正低著頭看手機的嚴守一身邊。嚴守一剛收到一封短信,正在回復。沈雪:
“嚴守一,課堂上不準打手機,你知道嗎?”
突然有人在頭頂上說話,把嚴守一嚇了一跳。他忙將手機合上,仰起臉笑著答:
“沈老師,我只是看看,沒打?!?/p>
沈雪環(huán)視四周:
“我知道你們都是名嘴,我尊重你們,但,我希望你們也尊重我。”
這時嚴守一多了一句嘴:
“沈老師,沒誰不尊重您。趕緊講課吧,不然一會兒就下課了?!?/p>
沒想到沈雪認真了,眼睛盯著嚴守一: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嚴守一倒有些結(jié)巴:
“我,我沒什么意思呀。半堂課過去,怪話全是他們說的,我一直沒吭聲,沒招您呀?!?/p>
接著不理沈雪,繼續(xù)低頭回短信。沒想到沈雪臉色鐵青,一把抓過嚴守一的手機,從窗戶扔了出去。幸虧窗外是草地,否則早摔裂了。沈雪:
“我告訴你們,這是大學,不是你們電視臺!”
把手機突然抓過去扔了,是嚴守一沒有想到的。嚴守一也火了,“呼”地站起來,指著窗外:
“沈老師,我上過大學,我認為您應該把它給我撿回來!”
教室里所有的人都愣了。僵持一分鐘,沈雪轉(zhuǎn)身走出了教室。兩分鐘后,嚴守一的手機拿回來了。沈雪將手機拍到嚴守一的課桌上,指著門外:
“以后凡是我的課,你在,我走!”
接著眼中涌出了淚。這時嚴守一知道事情鬧大了。所有主持人也覺得玩笑開得有些過份。鄭百川、馬勇、崔丫紛紛上來勸沈雪:
“沈老師,別生氣。跟小嚴,不值當!”
“小嚴就是屬狗的,經(jīng)不起玩,說急就急!”
崔丫將嚴守一推到講臺上:
“馬上寫檢查,就在黑板上!”
嚴守一也覺得應該給沈雪一個臺階,不然就顯得自己太小氣了。何況他還著急回手機里的短信,短信是清早擔心的“鬼”發(fā)來的。于是在黑板上用粉筆寫道:
沈老師,我錯了。清早出門的時候,我媽就跟我說,跟誰鬧別扭,別
跟老師鬧別扭,不然考試會不及格。剛才一激動,忘了。
故意寫得歪歪扭扭,像小學生。大家笑了。沈雪也破涕為笑:
“嚴守一,你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