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頭,把彩色的玻璃彈子收進褲袋里,看著他們不說話。
陽光慢慢消失,烏云像舊棉襖里掉出來的絨絮,遠處高聳的煙囪還在傻乎乎地沒完沒了吐濃煙。
許樂仁也不多理他,說那次的零件還沒撿,要不要到廠后門去看看。
陳繁說:“好。說不定都被水沖走了。”
徐建斌見他們要走了,才說:“李恩澤也在后邊。”
他們在廠后門看見了李恩澤。他拎著個布袋,撿起東西往里扔。陳繁剛開始還沒明白,可很快想到就是那天扔出來的零件。
李恩澤也不尷尬,笑呵呵說:“這要是還不撿回去,明天就被水沖走了?!?/p>
“這是我的,誰都不能動。我丟掉也不給你?!痹S樂仁走過去,搶他的袋子。
水流湍急,李恩澤不敢跳下水去,氣得大罵:“許樂仁,你發(fā)瘋了,這可都是錢?!?/p>
他們兇狠地扭打到一起,像兩塊咬合的齒輪,陳繁根本沒法將他們分開。這時天色驟然一亮,轟轟隆隆幾道巨大的雷聲,大雨如瓢潑似的落下。李恩澤打不贏許樂仁,甩脫他,抹了把臉上的水,往前一路跑去,跳上圍墻,直奔盡頭。
許樂仁窮追不舍,跑到大門旁邊時追上了李恩澤,從后頭憤恨地撞他一下。好像那幾秒鐘卡在表殼停頓了一樣,李恩澤失去平衡,拖住許樂仁的腳跟他一起滾下圍墻。
陳繁看著他們身影掉入洪水之中時,不自禁像要接住桌臺上摔下的花瓶那樣伸出手去。可是都沒接住。滔滔而來的大水卷過來,將他們挾往下游,離岸越來越遠。
雨水擊打河面飛揚而起的水霧讓他們的身影也變得模糊不清,陳繁只能隱隱望見他們在河面起伏。
“住手!住手?。 彼诤影渡霞钡脕y跳。
他們已經(jīng)分散開了,許樂仁好像說了句什么,可她聽不清,她腦袋里根本沒辦法想其他事情了。
陳繁驚慌地往前跑出幾步,又停在那兒,原地打轉。她急得快要哭了,可偏偏哭不出來。要是再這樣下去,他們肯定會死的。對,是死,這想法不知道是怎么跑出來后,就再也不肯走了。她迷茫中瘋狂地往回跑,去找徐建斌,他一定有辦法救他們。
她跑到前面,又看到徐建斌時,眼淚頓時流了下來,拽住他向大門跑。她害怕他拒絕,一路用盡力氣想要說清楚,詞語全顛倒混亂了。
他們趕回河邊時,李恩澤和許樂仁正用力拍擊水面,想要往河岸靠近,卻又很快被洪水往下拽,仿佛快要溺死了。
她剛想要催促時,徐建斌已跳入水里,游至河中,將李恩澤鉗在胳膊下游了回來。
“徐建斌,還有許樂仁!還有許樂仁!”她腦袋里仿佛在窒息,盯著河水中淡淡的人影喊。
徐建斌累乎乎地喘口氣,又跳入水中,往許樂仁游過去。
李恩澤躺在地上,像引頸仰視高樓那樣伸直脖子重重咳了幾聲,喘過氣來,“許樂仁呢?”
陳繁指著遠處,“在那里!”
徐建斌乏力地挾緊許樂仁游近,速度越來越慢。她伸出手去,想要拉住他們。
明明已經(jīng)只差十多米,他們卻像是在更遙遠的地方,在那個她再也接觸不到世界里。
半途中,徐建斌放開手,用力地推了一把,許樂仁仿佛被水面載浮的紙船漂了過來。陳繁用力拉住許樂仁,“李恩澤,快過來幫幫我!”她和李恩澤一把拽緊了許樂仁的胳膊,用力地往上拉。
而徐建斌在大水中瞬間消失了,然后在不遠處又浮了上來,上下沉浮,往下游漂去。陳繁等不及將許樂仁完全從洪水里救上來,丟下他就去追,“徐建斌,游過來點兒,我拉你!”
徐建斌伸手又拍了幾下水面,卻抵擋不住水流下沖的力量,剛漂出去時還很緩滯,漸漸像在融化的冰塊,成了水流中的一部分?!靶旖ū螅⌒旖ū竽阌伟?!”她追追停停,后來跑到不遠的河岸盡頭,被廠區(qū)高墻攔住了,再也不能前進。
李恩澤追在后頭一把抱住她,“陳繁你要干什么?”
她四下無措地張望,聲音恐懼地打顫,“你去救救他啊……李恩澤,救救他?!?/p>
“已經(jīng)追不到了。”李恩澤緊緊地掐住她的手臂,不讓她動彈。
她瘋狂地尖叫,想要從李恩澤那兒掙脫出來,“那徐建斌怎么辦?他會死的。”
也不知過了幾分鐘,許樂仁清醒過來,臉色蒼白地從后頭走過來,“怎么了?”他還很茫然地像是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情。
“我們走吧?!崩疃鳚衫淅涞卣f,“我們應該趕緊回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