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像鍋燉穩(wěn)的湯,稍稍安靜下來。
她先前還惶恐地想著徐建斌若是還活著,會不會怪她怎么丟下他不管呢?現(xiàn)在完全不想了,只是害怕,怕得要命,躲在被子里死命地咬著被單,萬一有誰看到自己將徐建斌喊到河邊去的話……而且,媽媽說的報應(yīng),肯定比電視里的還要厲害吧。她不敢去跟母親說,上次偷大衣被打得那么厲害,這次是害死徐建斌,害死個人了,比上次偷她大衣一定要嚴(yán)重多了,肯定會被母親打死。而且母親剛剛還在說要賠一大筆錢。一大筆錢是多大?肯定到最后就和李恩澤說的一樣,連這個房子也要賠給他們。
陳繁睡不著覺,爬起來坐到客廳里去,腦子里反反復(fù)復(fù)還是下午時那些假設(shè)如果,天空又重新閃過雨水落下時的那種昏白的亮光來。樓下響起救護(hù)車嗚哩哇啦的鳴叫聲,她飛快地跑出去,看到許樂仁父親正抱著他要下樓,“許叔叔,他怎么啦?”
“阿仁已經(jīng)燒到說胡話了?!?/p>
許樂仁臉紅得嚇人,仿佛血全被泵上腦門來,腦袋軟綿綿地擱置在他父親的臂彎中,眼睛失去焦點(diǎn)地睜著,也不知目光最后蒙眬地落在哪里,像只抽空后軟耷耷的手套。
救護(hù)車頂上的光旋轉(zhuǎn)地落在樓墻上,一下紅一下淡,他母親跟在后頭催他父親趕緊上車。
許樂仁父親問:“家里門關(guān)好了沒有?”
“好了好了,麻煩快開車吧?!彼赣H說。
陳繁追在后頭跳下樓梯,母親走出來問她要到哪里去,“你這是在看什么?外頭下雨呢,還不快上來?”
“許樂仁發(fā)高燒了。”
等她上樓去,母親拿過毛巾胡亂地給她擦擦頭,“怎么整的?這么熱的天也生病,”她母親打個哈欠說,“你今天怎么起得這么早,不再睡會兒嗎?”
“知道了?!蔽堇镞€沒徹底亮起來,灰影蒙蒙,不知道李恩澤那邊現(xiàn)在怎么樣了,他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睡不著、吃不好,是不是把事情已經(jīng)跟他爸媽說了。還有許樂仁他發(fā)燒時是不是都說出來了。萬一他們都說了怎么辦?
母親過來要她等會兒起床跟自己去上班,“許樂仁他們今天中午也不知道回不回得來,你一個人在家沒人給你做飯?!?/p>
“我會自己下面吃。”她要留在家里,等許樂仁和李恩澤的結(jié)果。
母親又發(fā)牢騷,說她一點(diǎn)兒也不聽話。不過最后還是留她在家里了。母親走后她松口氣,覺得全身疲倦極了,倒在枕頭上很快睡過去。
10點(diǎn)多鐘電話響起時,她還困在夢里睜不開眼,掙扎著爬起床去接電話。
“陳繁?”李恩澤壓低聲連喊幾句,“是陳繁吧?”
“嗯?!?/p>
“我剛剛聽說徐建斌已經(jīng)找到了?!?/p>
“真的?!彼唤_心地大叫出來,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了,“你怎么知道的?”
“不,不是,是徐建斌的尸體,他在下游被打撈上來的,今早有人送了過來。你要去看看嗎?喂,陳繁,問你話呢,你聽見沒有?還有許樂仁家怎么沒有人接電話,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不會是跟這有關(guān)吧……”
徐建斌死了。真的死了。
陳繁拋開電話,腦袋里像是有什么炸開了,全身發(fā)涼。她回到臥室里,隨手抓起床上的被子,又忽然醒過來似的,丟開它們,三步并作兩步匆匆出門,一路跑了過去。
徐建斌擺置在外面,還沒收進(jìn)屋去。包裹住他的黑色油布被揭開了,他被水泡得完全膨腫起來,根本快要認(rèn)不出來了。
雨不停地下著,徐建斌母親全然不是昨晚的樣子了,跪在地上摟著徐建斌哭,哭干的喉嚨發(fā)不出半點(diǎn)兒聲音。旁邊看的人很多,都密密匝匝沉默地圍著她,好像聲音、光線都阻隔在她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