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我拿到了成品,雜志那么大,印刷清晰,裝幀扎實,封面還設計成一葉扁舟孤帆遠逝什么的,看起來像模像樣的。我笑逐顏開地付了余款,挑最牛逼的出版社一口氣寄出去十八本,一本寄給了“追魂”文化公司,一本自留。郵局說自印品非印刷品,既不能走印刷品,也不能走包裹,只能按信紙走,態(tài)度堅決,不容分說。一稱重量,加上掛號費,一本居然要三十多,五百多塊一眨眼就出去了。
我興沖沖地拿著書稿去醫(yī)院。剛走進理療室就覺得走進一個新的磁場,詭秘而陰冷,幾個護士正在緊張收拾廖老頭的床鋪。老爸老媽一臉悲涼,我爸苦笑著說:“見馬克思去啦?!?/p>
這不過是父母住院一年多來目睹的接踵而至的死亡事件中的最新一樁。沉默了一陣,我老爸詢問我這一段時間所作所為,他警告我找點正經事干,別無事生非,把公安局的招來。他的擔心不是沒道理,我曾經兩次把公安招來。一次因為在街上練攤和幾個攤主發(fā)生沖突,一次因為拒繳保護費和幾個資深爛滾龍血拼。兩次流血沖突我都幸運地免予治安處分。我拿出書稿:“老爸,您就不能以發(fā)展的眼光看問題?我在當‘坐家’呢,天天在家坐著,稿子修改完畢。”
我?guī)啄昵皩懗醺鍟r家人就知道,我媽和我姐鼓勵我,但老爸并不看好我。土八路出身的他對知識分子感情很復雜,一度很鄙視,直到他兒子考上一所“稀飯”大學。老爸翻了翻,只是問了句:“這花了多少錢?”
“二十冊,一千塊。”我把零頭隱瞞了。
這個數字把他們嚇了一跳,那年頭,豬肉也才三四塊一斤呢。
“書已郵寄給出版社啦?!蔽野参克麄儯按蛴∈菫榱顺霭?,出版是為了換來白花花的銀子。舍不得孩子還套不來狼呢,這點小錢算什么啊。凡事都有犧牲,你們當年不犧牲,哪來今天腐敗分子的好日子?”
我老爸一聲嘆息:“我看你是狗攬八泡屎,泡泡舔不凈?!?/p>
“你準備怎么辦?”我媽話鋒一轉。
“什么怎么辦?”
“你裝傻???你的工作怎么辦?寫作能養(yǎng)活你嗎?那只是個業(yè)余愛好。還有你的個人問題,我看雪兒還行。”
“走著瞧吧?!蔽也荒蜔┑卣f,撤退了。
“怎么辦”是我最為恐懼的一個問題,我TMD怎么知道該怎么辦???誰能主宰自己,連偉大領袖都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呢。你去問問這個國家,它不正摸著石頭過河嗎?你去問地球,它不圍著太陽轉嗎?你去問太陽,它不在銀河系里呆著嗎?你去問銀河系,它不在宇宙里折騰嗎?你去拷問大地,它給你一八級地震;你去仰望星空,它給你屙一陣隕石屎。這些混蛋問題,越問越糊涂,多少圣人仁人庸人都被問傻了問瘋了問沒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該TMD怎么辦就怎么辦吧。
此后幾個月,我將消極的生命消解成積極的吃喝拉撒。約上一幫頑主王文革、冬瓜、亮子等人,馬不停蹄夜以繼日地混跡于靀城的餐館、茶樓、酒吧、歌廳、農家樂和臺球廳。我還上駕校拿了駕照,幾個現錢折騰光了。
雪兒和我成為一種怎么開玩笑也不生氣、偶爾還可以身體接觸的古怪關系。幾次碰壁后,她再也不提合伙做生意的事了。不久,她混到一家房地產公司做銷售,很快做了個小頭目。她氣色越來越好,穿著也越來越時髦,用上手機了,有時還請我撮一頓什么的,但我始終沒有對她發(fā)自肺腑的廝混終身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