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高麗接到大學(xué)里的賓館。兩年前高麗來找李唐時,去的是他家,現(xiàn)在自然已不可能。
因為置身校園,賓館房間顯得安靜而明亮。站在窗前,可以直視樓下的花草樹木,一棵巨大的老松樹甚至多情地把一根樹枝斜到窗前,李唐站在那里,也就是橫在了他的胸前。等高麗在衛(wèi)生間梳洗一番后,二人就出了賓館,穿過校園,找地方吃飯。
在大學(xué)門外的那條街上,擺滿著各種各樣的攤點。書攤、小吃攤和女孩子喜歡的小飾品攤……一應(yīng)俱全,熱鬧非凡。兩年來,李唐曾常陪著一個小姑娘在此逗留,除了這些攤點,街道左右還有許多討女孩子喜歡的精品小店。他對這一帶相當(dāng)熟悉,這也是他直接把高麗從火車站接到這里的原因。高麗是個已婚女人,但她仍然對那些攤點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興趣,李唐不得不陪伴左右,像兩年來陪伴那個小姑娘一樣。這使他感慨萬千。那些烤羊肉、鐵板魷魚、油炸豆腐干和韓國紫菜飯團之類,高麗都顯露出食欲,但她出于減肥的考慮,只吃了串豆腐干。在那個賣小首飾的地攤上,高麗挑中了一條所謂藏銀做的手鏈,在那幾塊確實雪白的金屬片上鐫刻著古老而陌生的圖案,它或許真的來自遙遠的西藏??赡苁沁@種手鏈確實較受歡迎吧,只剩了這么一串。高麗挑中的同時另外一個女孩也看中了。那女孩應(yīng)該是大學(xué)生,她年輕好勝,執(zhí)意認(rèn)為是自己先看中的,要求攤主賣給她而不是高麗。這個蠻不講理的女生使李唐想起兩年來那個使他痛苦不堪的姑娘,就像她現(xiàn)在正和高麗爭搶這條手鏈,那么,因為這兩個女人與自己各有關(guān)系,他只好站在一邊無能為力。高麗的性格和歲數(shù)決定了她主動放棄這串手鏈。李唐只能安慰她,自己可以在以后某個時候替她買一串。
你送給我???高麗問。
那當(dāng)然,李唐有點害羞地說。他想起來了,兩年前和高麗的交往,自己從來沒有送過一件禮物給她,連這樣兩元一件的小手鏈也沒有。而這兩年來,他送過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禮物給那個姑娘。
高麗并不可能露出那種小女孩聽到送禮物的許諾后的驚喜神情,她只是說了“好”。然后二人進了一家小飯館相對坐下。高麗并不熱心點菜和吃菜,也并不熱心像兩年多以前那樣和李唐推心置腹。她挺直了腰坐在他的對面,沒有什么特別表情地微笑著看著李唐。相比之下,李唐的目光不斷外移,好像面前這個人不能引起他足夠的興趣,好像他的興趣集中在別處,只是可惜他的興趣忘了時間、遲遲不來。環(huán)顧了整個飯館一圈,他不得不失望地把目光轉(zhuǎn)回來。高麗還在看著他。這是否是一個好好談一談的架勢?李唐吃不準(zhǔn)。事實不是,她就這么望著他。為了免于尷尬,李唐只好像個好奇的人那樣不斷向高麗提一些問題,然后由后者盡量簡潔和滿不在乎地回答。
看來高麗的情況并沒有什么變化,她依舊在那家報紙當(dāng)記者,依舊和丈夫相敬如賓。而兩年前和李唐的事,她的丈夫被幸運地蒙蔽至今。至于這番來南京,他當(dāng)然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正與那個早在兩年前就已偷偷讓他戴上綠帽子的人坐在一起吃飯。即便他現(xiàn)在也來了南京,也路過這條街,透過玻璃看到了妻子正和一個男人坐在一起吃飯、交談,他也不會起任何疑心。也許李唐正是高麗的采訪對象呢。他頂多走進來,微笑地和李唐打一個招呼,然后坐在妻子的旁邊摟住后者的肩膀與她一道聽取李唐的高談闊論或廢話連篇。只是事實是,反過來了,是李唐正作為一個記者在采訪高麗兩年來的生活情況。高麗的回答客觀準(zhǔn)確,而且可以看出她對自己的回答毫無感覺,像一個新聞發(fā)言人那樣訓(xùn)練有素,既不熱心,也不反感,完全是公事公辦。
吃完飯,二人又在大學(xué)校園里走了走,繼續(xù)了飯桌上那些話題。只是食物的原因使李唐的問題顯得懶散而高麗的回答更加節(jié)省。另外因為不必面對面和不斷走動,夜晚校園中的景物使得李唐不再過于緊張,他的問題變得即興而生動了起來。比如,他們經(jīng)過一棵桂花樹下的時候,李唐問道,真香啊,你們那兒桂花開了嗎?得到后者肯定的回答后,李唐說,我挺喜歡桂花的,你呢?高麗就說,很少有人不喜歡。李唐于是像得到啟發(fā)那樣虛構(gòu)了個不喜歡桂花的人,他說我們單位老張,他就不喜歡,他聞到桂花香就噴嚏不止……
他們也在校園的露天長椅上坐了會兒。但仍然是李唐開個話頭,然后由高麗接住,然后再由李唐將高麗所接住的話展開并延續(xù)下去。雖然主動發(fā)問的李唐其實并沒有那么多問題,而且他也不想得到這些問題的答案,他甚至對自己一個又一個問題感到厭煩,但有什么辦法呢?他只能這么問下去,不是在明亮的燈下面對面地說話就已是萬幸了。
他們所落座的長椅是在一片忽明忽暗的小樹林里。漸漸地他們就適應(yīng)了其中的光線。這才發(fā)現(xiàn),在他們的四周,還有許多這樣的長椅,那些長椅也像這張一樣被一對對男女所占據(jù)。所不同的是,那些個男女都默默地擁抱在一起。他們不說話,也許說話,只是外人聽不見,是所謂喁喁情話;他們也不動,偶爾動一下,比如靠李唐最近的那張椅子上那個背對著他的人,李唐盯著他很久才看到他動了那么一下,而且也只是彎過一只胳膊去夠自己的脊背,撓個癢而已,然后回歸手臂,繼續(xù)抱住懷中的姑娘。這當(dāng)然不影響李唐和高麗的交談。不過到了后來,那些靜止不動的人大概覺得安全了,長時間的靜止完成了醞釀過程,開始激烈了起來,接吻的聲音和劇烈的喘息此起彼伏,這就不得不讓李唐提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