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去哪里？”小愚問。

“你們?nèi)ツ睦镂揖腿ツ睦?。?/p>

“我們?nèi)ド虾０?。英國人、法國人，還有美國人的租界不會打仗。上海好，比漢口好。漢口土死了，都是內(nèi)地人?！?/p>

“好，我們?nèi)ド虾??！睍赀@時候可不敢反對小愚，萬一小愚把她的青睞投向別人，就沾不上她的光，就要留在南京這座死人城了。雖然她覺得這樣依順小愚有失身份，但她想以后的日子長著呢，有的是時間把面子補回來，加倍地補。

隱約聽到門口響起門鈴聲。所有女孩在三秒鐘之內(nèi)坐起，然后陸續(xù)擠到窗口。他們看見阿顧和法比從她們窗下跑過去。阿顧拎著個燈籠先一步來到門前，法比追上去，朝阿顧打著猛烈的手勢，要他熄滅燈籠，但是已經(jīng)太晚了，燈籠的光比人更早到達，并順著門縫到達了門外。

“求求大人，開開門……是埋尸隊的……這個這個當兵的還活著，大人不開恩救他，他還要給鬼子槍斃一次！……”

法比存心用洋涇浜中文話說：“請走開，這是美國教堂，不介入中、日戰(zhàn)事?！?/p>

“大人……”這回是一條流血過多、彈痕累累的嗓音了：“求大人救命……”

“請走開吧！非常抱歉。”

埋尸隊隊員在門外提高了嗓音：“鬼子隨時會來！來了他沒命，我也沒命了！行行好！看在上帝的面上，我也是個教徒！”

“請帶他到安全區(qū)去！”法比說。

“鬼子一天到安全區(qū)去幾十次，搜中國軍人和傷兵！求求您了！”

“很抱歉，我們無能為力。請不要逼迫我違背本教堂的中立立場。”

不遠處響了幾槍。

埋尸隊隊員說：“慈善家，拜托您了！……”然后他的腳步聲便沿著圍墻遠去。

法比不知道該怎么辦，他不能讓門外的中國士兵流血至死或再上一回刑場，也不能不顧教堂里幾十條性命的安危。

英格曼神甫此刻從夜色中出現(xiàn)，仍然穿著主持葬禮的袍子。

“怎么回事？”他問阿顧和法比。

“外面有中國傷兵，從日本人槍葬現(xiàn)場逃出來的。”法比說。

英格曼神甫喘息著，一看就知道，他腦筋里也沒一個想法。

“求求你們！”傷兵一口外地口音，字字都是從劇痛里迸出來的。

“現(xiàn)在不開門也不行，傷兵要是死在我們門口，倒更會把我們扯進去?！狈ū扔糜⑽恼f道。

英格曼看看法比。法比不無道理，但教堂失去中立地位，失去對女學生們的保護優(yōu)勢，這風險他冒不起，他說：“不行。可以讓阿顧把他送走，隨便送到別的什么地方去?！?/p>

阿顧說：“那等于送掉他一條命！”

傷兵在門外呻吟，非人的聲音，一聽就是血快流盡了。

從書娟的窗口看，穿著黑衣的兩位神甫和阿顧像下僵了的棋盤上的三顆棋子。催促英格曼神甫開門的也許是“血要流盡了”那句告白。他果斷地從阿顧手里拿過鑰匙，“嘩啦”一聲打開那把牢實的德國大鎖，拔開鐵制門閂，卸下鐵鏈。好了，門沉重地打開了，女孩們釋然地喘口長氣。

但英格曼神甫又以更快、更果斷的動作把門關上，把來者關在了門外。他嘩啦嘩啦地打算上鎖，但動作極不準確，法比一再問他，他都不說話，終于，鎖又合上。

“外面不是一個，是兩個！兩個中國傷兵！”他說，神甫明顯感覺自己的仁慈被人愚弄了。

埋尸人的嗓音又響起來：“那邊有鬼子過來了！騎馬的！……”

看來，剛才他是假裝走開的，假裝把傷員撇下，撒手不管。他那招果然靈，對經(jīng)歷了一次槍決血快流干的傷兵，這些洋僧人不可能也撇下不管，英格曼神甫剛才果然中計，打開了門。他謊稱只有一個傷員，也是怕人多教堂更不肯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