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族與他的前任男友,一人一手拿著一個手機,一邊走在紐約熱鬧的街,一邊在找無人的巷。不用生殖也不用考慮優(yōu)生,現(xiàn)實不再歧視他們的靈魂,至少他的想象力不必再經(jīng)過市場考驗,不必哀求客戶給預算,不必枯等總監(jiān)首肯,所有的后果都可以延到末日去承擔:世紀末是同性享樂的最好時光,一切都可以奢侈,所有的家產(chǎn)都可以敗光。
“還沒有拆封的保險套,可以退錢嗎?”上班族問。
【醫(yī)生開始吃藥了】
藥工房已經(jīng)全面停止生產(chǎn)藥了,包括威爾剛、快樂丸、RU486、抗生素的庫存已夠用到末日還有余,更何況現(xiàn)在就算吃藥也只能活兩個月而已,想用健保卡偷壽的人可以放棄努力。
“這樣也好,只要不看病不拿藥,就不會心存希望。”醫(yī)生說。無病有藥的人會比有病無藥的人更慢痊愈,嗜病癥的人早就改以吃口香糖來完成新的吸毒儀式,反正所有的人都去享樂了,也吃不起這么苦的藥。于是他清算完藥店庫存半年的藥量后,有些拿去當花肥,有的則是配飯吃。
在下午結束了手術刀下最后一個搶救不及的生命,他望著眼前已先死去的他,兩個人一動也不動地在世紀末的死亡中凝固時間。這是最后一個在他面前停止心跳的身體,沒多久,自己的也會停,就像是家里一個個依序沒電的鬧鐘,一個個借著停止時間來自殺。
“我們可以送去火葬了嗎?”家屬問。需要火葬嗎?或者是說,我們還需要火嗎?不需要的話,就把火交還給普羅米修斯,反正人不用輪回所以不必借火升天,讓普羅米修斯最后兩個月不再受吃肝之刑;沒有火,至少我們還可以生食。
已經(jīng)很久沒有休假的醫(yī)生,在門口貼上紙條,向病人告假一個月。他把十多年的萬件病歷封箱,把養(yǎng)在魚缸的紅龍用塑料袋裝走。他知道自己的聽覺、視覺、嗅覺、味覺、觸覺正在以最快的速度開始退化,所以他決定給自己一個月的時間(上帝也給了他差不多的時間),只聽巴赫、貝多芬、雨聲,只碰一見鐘情的身體,只看畫家生平的最后一幅畫,只讀老情人的信,只吃生魚生蠔生菜等生食,試圖記起生物最原始的嗜肉生命力。他覺悟到他的聰明才智絕不是大自然的偶發(fā)事件,不相信他的光榮誕生完全取決于天氣、排卵、陣痛、情緒與遺傳等千萬分之一的精英或然率,如果他找到低官能的低等生物體內,可以自行光合作用的不死秘訣,他就能免除死于天命。所以他回到了實驗室,向古生物學家研習物種起源。
“還有可能嗎?”他問。
“沒有創(chuàng)造也沒有消失,一切只是轉換而已。”古生物學家說。
就在那天晚上,醫(yī)生夢到自己在一個近千坪、圓形的溫泉大浴池中,360°落地的玻璃環(huán)窗外,四周都是高聳云霄的摩天大樓,密密麻麻晃的都是人影,沒有窗簾,讓只有一條浴巾的他很沒有安全感。
后來他居然在夢里昏倒了,要不是那大片的透明玻璃,要不是有人“恰巧”看到緊急叫救護車,他可能就會這樣死在自己的夢里。
【藝術家終于掌權】
政客沒有創(chuàng)意,政見始終八股,口水戰(zhàn)看膩了,生活變得無趣,為了不流血地和平轉移政權,人民決定推派三餐不繼的藝術家,接管我們的世界。而威尼斯的嘉年華會,是所有人心目中最美麗的嬉皮政府。
有植物性格的人掌管節(jié)氣和農務;有動物屬性的人照顧六畜;想當國王的,就戴上面具;想當皇后的,就裝扮自己;想與民同樂的就穿上撲克牌……自戀的藝術家到處華麗流亡以維持民心,每天提供驚喜與創(chuàng)意的人生觀,至少藝術家有形式的身體,比沒目的的政客靈魂更具真實的美感。
街上不再有尺度問題,到處都可以妨礙風化。我們將有阿米巴式的變形屋,迷宮式的道路,舞廳迷魂燈變路燈,前衛(wèi)繪畫占滿地鐵廣告空間;裝置藝術散置街頭,以詩昭告百姓;推理小說式的公益彩券,以高度密集的腦力富裕一個城市經(jīng)濟的想象力。
嬉皮政府把死氣沉沉的市民,在人類絕滅之前全數(shù)搞活。一個最High的極致文明就要瞬間消逝,一如龐貝。
【預言家不再對人預言了】
肯尼迪家族的詛咒在1999年全都應驗了:每周忙于占星的電腦開始驕傲起來;不信神卻信卦的預言家像暴發(fā)戶一般地,連夜消化了之前所有人的疑惑后,就不再有人向他問事了,他一夕之間離開了全村人未來的夢境。
“終于,我不必再對人預言了。”預言家如釋重負地說。反正獵人注定比獵物早死,萬物才不會被趕盡殺絕——他因為走漏先機而必須比其他人早一天遭天譴。預言家完全不在乎早死晚死的問題,只要把他身邊所有看得到的鐘表丟掉,中斷所有的死亡計時,恐懼就會消失;在他的認知里,背對時間的流走才是茍活之道。他雖然開心,但他不得不承認,預言比真實還善解人意。
于是,他不再聽少女的祈禱聲倒垃圾了,他寧可多留一些自己活下來的證據(jù),至少更有味道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