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他表示，萬一自己真的過世，希望他可以繼續(xù)關(guān)心兩個孩子，之后她突然就不知道要講些什么了。他以詢問治療狀況來接續(xù)話題，但她卻感覺到有一句話從心里浮出來，一直哽在喉嚨里，說不出也咽不下。

離開咖啡館的時候，她看見前夫臉上有一種很復(fù)雜的神情，她解釋不出來，不過心里同時升起一種莫名的遺憾。

這不是想象中那種真情流露的會面，我問：“那一句話是什么呢？”

她說，那一句話是：“我恨你，你都不在意嗎？”

我對她說：“或許你的女兒也想跟你這么說。”

不久，她真的找了一個機(jī)會單獨跟女兒相處，她覺得自己必須好好跟女兒談一談，結(jié)果沒多久，母女就陷入了舊模式，她們又激烈地吵起來，可是這一次，“也許這是有生之年最后一次吵架”的念頭突然冒出來，她決定不能再讓兩人陷入講氣話的無意義沖突中，于是不顧一切地說出了內(nèi)心真正的感覺：“我覺得你就像爸爸一樣自私，我看到你就生氣！”女兒回嘴說：“在你眼里所有人都欠你的，你才自私?！?/p>

“對，你們都欠我的！你們對我的付出視而不見！”

“媽，你終于說出真話了，那我也要跟你說真話：我覺得根本就是你趕跑了爸爸，因為你所付出的都是我們不要的?！?/p>

“那你們想要什么！”她憤怒地說。

“我想要自由！不必自責(zé)的自由！現(xiàn)在你跑來說得了癌癥末期，要死了，所以我就要自責(zé)一輩子，這就是你想要的嗎？”女兒突然痛哭起來。

女兒說的話，字字敲在媽媽心坎里，突然間她好像醒過來了，沖過去把女兒抱在懷里，但說不出任何抱歉的話，畢竟這對個性強(qiáng)勢的她來說太難了，但她哭了，把女兒摟得更緊，女兒并沒有掙脫，依偎在媽媽懷里好好地哭了一場。

從那次吵架后，母女兩人的心結(jié)就消失了。中國人的家庭不習(xí)慣正面去講什么，她只是對女兒變得溫柔了，而女兒也變得經(jīng)?；丶?，還會弄一些營養(yǎng)的料理給她。

后來，她又打了通電話給前夫，對他說：“對不起，我知道是我把你趕跑的?！?/p>

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因為她說得對，那的確是他心中真正的感覺，可是，這一切都過去了。

“你現(xiàn)在還在那個地方工作嗎？”她問。

“是啊……”

“還常要到國外出差嗎？”

“嗯。”

“當(dāng)初我太沒有安全感了，一直怕你……應(yīng)該說是我對自己很沒信心，一直想用一種讓你覺得虧欠的方式，來保障我自己?！彪娫捘穷^沒有聲音，但她知道不管怎樣，她要把所有該說的話講完，因為，或許以后再也沒有這樣的勇氣，也沒有這樣的機(jī)會了。

“我愈是這樣，你愈疏離，然后我又愈沒有安全感……我不是在怪你，說真的，如果那時候你可以用心帶我出去玩一次，中途不要一直打手機(jī)……如果你出國之前，能用心擁抱我一次……如果不高興的時候不是沉默，而是可以用心地吵架一次……我會知道我需要的，不是我以為的那么多。前幾天，女兒跟我大吵了一架，我們都把自己內(nèi)心真正的話吵出來了，我發(fā)現(xiàn)，這一次的吵架，抵過以前無數(shù)次的吵架，如果以前我懂得這樣吵架，就好了。

“當(dāng)然這一切都過去了，我只是覺得這些話對你好像也會很重要吧，所以想打電話來告訴你?！?/p>

“你說得對……”男人只說了這四個字，但非常誠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