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忙跟了來，問道：“好好兒的又生氣了？就是我說錯了，你到底也還坐坐兒，合別人說笑一會子啊?！摈煊竦溃骸澳愎芪夷?！”寶玉笑道：“我自然不敢管你，只是你自己糟蹋壞了身子呢?！摈煊竦溃骸拔易髹`了我的身子，我死我的，與你何干？”寶玉道：“何苦來，大正月里，死了活了的?！摈煊竦溃骸捌f死！我這會子就死！你怕死，你長命百歲的活著，好不好？”寶玉笑道：“要像只管這么鬧，我還怕死嗎？倒不如死了干凈?！摈煊衩Φ溃骸罢橇?，要是這樣鬧，不如死了干凈?！睂氂竦溃骸拔艺f自家死了干凈，別錯聽了話，又賴人?！闭f著，寶釵走來，說：“史大妹妹等你呢?！闭f著，便拉寶玉走了。這黛玉越發(fā)氣悶，只向窗前流淚。沒兩盞茶時，寶玉仍來了。黛玉見了，越發(fā)抽抽搭搭的哭個不住。寶玉見了這樣，知難挽回，打疊起百樣的款語溫言來勸慰。不料自己沒張口，只聽黛玉先說道：“你又來作什么？死活憑我去罷了，橫豎如今有人和你玩，比我又會念，又會作，又會寫，又會說會笑，又怕你生氣，拉了你去哄著你。你又來作什么呢？”寶玉聽了，忙上前悄悄的說道：“你這么個明白人，難道連‘親不隔疏，后不僭先’也不知道①？我雖糊涂，卻明白這兩句話。頭一件，咱們是姑舅姐妹②，寶姐姐是兩姨姐妹，論親戚，也比你遠(yuǎn)。第二件，你先來，咱們兩個一桌吃，一床睡，從小兒一處長大的；他是才來的。豈有個為他遠(yuǎn)你的呢？”黛玉啐道：“我難道叫你遠(yuǎn)他？我成了什么人了呢？我為的是我的心?！睂氂竦溃骸拔乙矠榈氖俏业男?。你難道就知道你的心，不知道我的心不成？”黛玉聽了，低頭不語，半日說道：“你只怨人行動嗔怪你③，你再不知道你慪的人難受。就拿今日天氣比，分明冷些，怎么你倒脫了青肷披風(fēng)呢④？”寶玉笑道：“何嘗沒穿？見你一惱，我一暴燥，就脫了?！摈煊駠@道：“回來傷了風(fēng)，又該訛著吵吃的了⑤。二人正說著，只見湘云走來，笑道：“愛哥哥，林姐姐，你們天天一處玩，我好容易來了，也不理我理兒?！摈煊裥Φ溃骸捌且嘧訍壅f話，連個‘二哥哥’也叫不上來，只是‘愛哥哥’、‘愛哥哥’的?；貋碲s圍棋兒，又該你鬧‘幺愛三’了。”寶玉笑道：“你學(xué)慣了，明兒連你還咬起來呢?！毕嬖频溃骸八俨环湃艘稽c(diǎn)兒，專挑人的不是。就算你比世人好，也不犯見一個打趣一個。我指出個人來，你敢挑他，我就服你?！摈煊癖銌枺骸笆钦l？”湘云道：“你敢挑寶姐姐的短處，就算你是個好的?！摈煊衤犃?，冷笑道：“我當(dāng)是誰，原來是他！我可那里敢挑他呢！”寶玉不等說完，忙用話岔開。湘云笑道：“這一輩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著明兒得一個咬舌兒林姐夫，時時刻刻你可聽‘愛’呀‘厄’的去。阿彌陀佛！那時才現(xiàn)在我眼里呢?！闭f的寶玉一笑，湘云忙回身跑了。

要知端詳，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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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親不隔疏，后不僭(jiàn賤)先——近親不怕遠(yuǎn)親離間，后交的朋友不可能比先交的朋友更親近。僭：超越本分。

②姑舅——姑表。

③行動——義同“動輒”，亦同俗語“動不動”、“著不著”，即很容易發(fā)生之意。嗔(chēn抻)怪——責(zé)怪。唐·顧況《田家》詩：“縣帖取社長，嗔怪見官遲。”

④青肷(qiǎn淺)披風(fēng)——用青狐腋下皮毛制作的披風(fēng)。披風(fēng)：參見第六回“石青刻絲灰鼠披風(fēng)”注。

⑤訛著——方言。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