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茅草蔸(1-7)

美手 作者:熊正良


那天李玖妍下了車之后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解放路郵電大樓。她花八分錢買了一張郵票,又花兩分錢買了兩張信紙和一個信封,正好是一毛錢,然后她就趴在柜臺上,鋪開信紙,準(zhǔn)備給詹少銀寫信。拿起柜臺上專門為顧客預(yù)備的蘸水筆,卻不知該如何落下去,淚水在她眼眶里直打轉(zhuǎn),一滴兩滴,都滴到了信紙上,筆尖上的藍(lán)墨水也滴下來了。她把這張滴了淚水和墨水的紙抓在手上,捏成一團(tuán),在剩下的一張紙上簡單寫了寫事情的經(jīng)過,然后她寫道:詹少銀,我恨死你了,你這渾蛋你把我害死了,那天我說了我怕我怕的,你非要說不怕不怕,現(xiàn)在好了,我進(jìn)不了水泥廠了,我一切都完了!被你毀掉了!她把這幾十個字寫得大大的,每個字都面目猙獰張牙舞爪,把信紙都戳破了。信寫好了,郵票也貼上去了,卻又猶豫了,她一手拿著信,一手提著上海牌旅行袋,在郵電大樓門前走過來走過去,來來回回走了十幾趟,才狠狠心將信塞進(jìn)了郵筒。然后她轉(zhuǎn)身回到汽車站,她忽然不想回家了。我回去干什么呢?她在售票處排了三次隊(duì),三次都排到了窗口,人家問她去哪里,她卻一臉茫然。后面的人催她,快點(diǎn)快點(diǎn)!她便怏怏地從窗前走開。她低著頭在街上逛來逛去,逛到下午,太陽偏西了,才咬咬牙回家了。

那年我和小雞公去金竹,回來時也是在縣城上的車(車站很小,房子很舊,后面有個大院子,窗戶換成了鋁合金的)。我們在縣城住了一夜。那一夜我不知道小雞公去了哪里。小雞公有一個毛病,愛嫖,在家里還好一些,只要一出門,則必定要嫖一嫖。他的好嫖似乎跟他自命詩人有關(guān),他說詩人從來愛青樓。但究竟是詩人愛青樓,還是為了一個詩人名分而愛青樓,恐怕他自己也說不清。我們兩個人出去,他從不安安穩(wěn)穩(wěn)睡一個覺,總是一個人走掉,到半夜里才回來。那天也是那樣,他晚飯都不吃,打個招呼就走了。在嫖這件事情上他比寫詩有才情,鼻子比狗還靈,聞一聞就知道該往哪里走。不過他倒不勉強(qiáng)我,也不罵我虛偽,通常是他嫖他的,我睡我的。他回來也是很準(zhǔn)時,嫖完了就回來,決不拖泥帶水,早晨我一睜眼,就能在對面床上看見他。

那天上午他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推著我往街上走,我們一路打聽當(dāng)年那個婦科醫(yī)生陳主任。我問了一些在縣城廣場上蹦蹦跳跳的老頭老太太,他們當(dāng)中好多人都還記得這位三十年前的陳主任,他們說陳主任是從省城大醫(yī)院里下放來的,醫(yī)術(shù)了得,最拿手的是治婦女不孕不育,哪怕是十幾年不開懷的“石貨”,只要經(jīng)了她的手,說不定就懷上了,只可惜沒幾年又被調(diào)回去了。老頭老太太們眾口一辭,都說那可是個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人哪,不管你是當(dāng)官的還是平頭百姓,人家都是一視同仁,又不要人家謝,真是積了大德呀。這些話我聽得很郁悶,我郁悶了一天,我是懷著一種酸溜溜的心情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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