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往年一樣，大年初一上午九點(diǎn)來鐘，李有志就來了，我媽給了他壓歲錢，又留他吃午飯，同時(shí)包了幾樣點(diǎn)心，叫我爸用自行車帶我過去。我爸用自行車把我?guī)У桨遵R廟過去不遠(yuǎn)的柳家巷巷口上，把我和我的凳子都放下來，把那幾包點(diǎn)心掛到我脖子上，說：“記得怎么說嗎？”我說：“記得?！?

我一個(gè)人撐著凳子來到我叔叔家的廚房里，我嬸子正在那里忙著，見了我，有些愣，眨眨眼睛說：“哎呀是兵子呀，你怎么沒叫你姐姐跟你一起來呢？”我說：“她不舒服，說頭疼?！彼樕厦黠@擺著失望和不高興，說：“哦，頭疼呀，感冒了吧？”她仰起桃子臉，朝樓上叫一聲，我叔叔便下來了。我嬸子對(duì)他說：“妍子沒來呢，聽說是頭疼呢。”過了差不多有一分鐘，我叔叔才怏怏地說：“哦，頭疼是吧？不來就不來吧?！?

我嬸子給了我壓歲錢，一塊二毛，一張一塊的，兩張一毛的，都是新票子。但我沒吃她的飯，她再三留我，我都說不吃。我爸叮囑過我的，我爸籠著手蹲在柳家巷斜對(duì)過的一處墻根下，說：“你快去快回哈。人家留你吃飯你千萬要推掉哈，你就說你走路不方便，怕回家太晚了，聽到不？莫讓我在這里久等哈?！?

這個(gè)年我們家里過得很糟糕，三十晚上和初一早晨我們家連爆竹都沒打，爆竹買好了，放在那里，但我爸媽沒心思動(dòng)它。看他們的樣子，好像心思都爛掉了，晚上他們像兩只鴿子似的在房里咕咕個(gè)不停。他們要商量怎么辦？要不，我們自己出面，去找一找芒果詹疤？這樣做合不合適呢？怎么跟人家開口，第一句話怎么說？……在夜深人靜的時(shí)候，他們老躲在房里這么咕咕咕，讓我產(chǎn)生幻覺，有一回我還夢(mèng)見過鴿子，撲啦啦一大群，在我頭頂上飛來飛去。我看見它們的羽毛忽忽悠悠地飄下來，落在我臉上。它們的羽毛冰涼冰涼的。第二天早晨醒來，我心里怔怔的。我發(fā)現(xiàn)落在我臉上的不是羽毛，而是雨水。下雨了。老鼠街的房頂上蓋的都是青灰色的老瓦，雨水是被冷風(fēng)從瓦縫里吹下來的，像粉末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