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冬桂在離開沙口村的頭天晚上,抽出時間來到黃花萍家里,找李玖妍談了一次。她先檢討自己那天的態(tài)度,然后幫李玖妍分析目前的處境,她叫李玖妍不要背包袱,要輕裝上陣,要受得了風言風語。她說為什么會有風言風語呢?人家說的是不是事實?這都要捫心自問。最后她拿出李玖妍寫的材料,問李玖妍,“你這上面寫的是不是都是事實?”
李玖妍說:“是?!?
喬冬桂點點頭,交給她一沓金竹人民公社革委會的紅線橫格信箋,叫她再抄一遍,字跡要工整,抄好之后,把兩份稿子都送到公社知青辦去。李玖妍不明白為什么還要再抄一份,喬冬桂說:“因為我要對你負責,你看你不但涂改了,而且還不止涂改一處,這樣人家就會問了,你為什么要涂改呢?另外也怕將來說不清楚,這事畢竟是我經的手,而我們又是師生關系,弄不好人家還懷疑是我?guī)湍阃扛牡?,你說是不是呢?”
李玖妍也很虛偽,她也檢討了自己那天的態(tài)度,再三表示那天她真是急了,昏了頭,實在不該那樣跟喬老師說話的。喬冬桂笑著擺手搖頭,叫李玖妍別說了。她要李玖妍放心,她喬冬桂決不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決不會計較她的態(tài)度的。她誠懇且溫和地說:“你看我一來就向你作檢討,就說明我在反省自己。我是將心比心,我問自己,這事若是放在你頭上,你會怎樣呢?我想我恐怕也不會有好態(tài)度的。”接著她又說,“不過一碼歸一碼,材料你還是要再抄一遍的。你就再辛苦辛苦,認真抄一遍,好嗎?”
李玖妍在給喬冬桂的那份材料中說,事情發(fā)生在詹少銀臨走前的頭天晚上,地點是在村后坪地上的干草堆里,他們選擇的是那個有豁口的干草堆?;砜谑菫榻o耕牛下夜草時抽出來的,所以很不規(guī)則,像凹進去的坎洞,里面黑黑的,他們就是在那里做的那件事。起初他們并不想做什么的,只是想說說話,詹少銀要走了,明天就要到鎮(zhèn)上去集中了。那天晚上她送了他一套毛澤東選集,她在扉葉上寫道:雄文四卷伴征程,革命路上共前進。他則送了她一支鋼筆。兩人都很激動,不知道怎么表示,就說出去走一走吧。就出去走一走了。四周很安靜,已經是冬天了,青蛙鉆了洞,蟲子用繭把自己包起來了,都不叫了。溪水也瘦下來了,不像夏天那樣嘩啦啦地響個不停了。人們都早早地上床漚被窩去了。漚被窩的好處是既省了燈油,又保住了肚里那點食。連狗都睡了。有月亮。月亮還很亮,只是不大圓,懸在村后山腰間的樹梢上。月亮一亮,天空就顯得高了,深了。小溪被照得閃閃發(fā)亮,露在水面上的大大小小卵石也都泛著光亮。他們在溪邊走著,說著。詹少銀很興奮,馬上就要奔赴軍營,大漠孤煙,長河落日,他的脊梁溝里一陣陣發(fā)冷。他一把捏住李玖妍的手。李玖妍渾身一顫,要將手抽回來,同時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伤湍敲茨笠幌拢职咽植暹M褲袋里。她就把自己的手也放進棉襖口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