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全都不讓,還急扯白臉地說:“你充什么大膽!這種狗就算是瘋狗了,要不這里的人為什么照死里打它?”
我掙脫開所有人,一股念頭:我對它好,它不會咬我。
我在前面走,大家跟在后面,還有人拿起了棍子。當(dāng)時我沒看到。
我走,那影子就退;我小步走,那影子還是退。我出了庫房,那狗夾著尾巴,就跑到好幾丈遠的地方。但它立刻蹲下了,望著我。我近視,但我知道它在凝望我。這是一條黑狗,看起來很老。
我讓人取來食物,是一個夾心餅干。我撕開包裝向它走去,它站起來警覺地看著我。我離它三四米開外將餅干扔過去,它一下就叼住了,吞下去了。這就好,我笑了。
但是轉(zhuǎn)瞬,我的笑容凍住了。這只黑狗對著我嗚咽。如果你們沒聽過狗的哭聲,那我就告訴你們,它就和人的哭聲一樣。
我不明白,它繞著我的身子打轉(zhuǎn)轉(zhuǎn)。突然它停到我的面前,一邊嗚咽著,一邊慢慢抬起來了一只爪。這只爪在我的面前一顛一顛的。
我的心突然顫抖了一下。我蹲下身,抓住了這只爪。不像白色的,是灰黑色的,是臟的,但分明就是一只白爪!不過是臟了而已。而且是右爪。
我脫口而出:“哈里?!哈里!哈里!”
老狗哭了。我也哭了。
我不明白,哈里怎么會跑到北京近郊?我也不知道,河北的那個地方怎么樣了。
當(dāng)天我要求我的朋友在庫房給哈里搭一個小窩,鋪上了一條棉被,遞上了充足的食物。
我走訪了當(dāng)?shù)氐拇彘L,對它們說不要再打這條狗了,給它一個生命權(quán)。我的朋友會把它放在庫房里
村長很給情面,留我吃飯。我怎么吃得下。我給村長買了4條煙。
我的車開了,哈里跟在車后面不停地跑。我一路流淚。我又停下車,將它攏入我的懷里,小聲說:“哈里,我必須走,還要去外地幾個月。就是回北京城里,家里還有老娘。我沒法帶上你,但是我一定會再來看你,它們也都會好好待你。你不要再出門去?!?
車子再啟動,哈利不再跟著跑了。而我哭得更厲害。好懂事的一條狗。
我一直回頭望著一動不動的哈里,直到再也看不見。
我不敢大聲哭。一車人該怎么看我?
我害怕對動物的哭聲會招來社會的嘲諷,不只是這一車人。不是這樣嗎?我們的社會。
當(dāng)晚我一回到家就給大姐打電話,要求她必須給我一個說法:那里的人怎么了?哈里為什么流落到這里,限期答復(fù)。
我像盼著種下金幣的樹長出樹苗一樣地盼著大姐來電話。
大姐終于來電話了,沒什么有價值的電話。以前養(yǎng)哈里的人陸續(xù)調(diào)走了,接電話的人也都不認識,無從說起哈里的任何情況。
倒是大姐這時透露了一個她始終沒對我講過的事情:當(dāng)她們一家調(diào)離的當(dāng)天,哈里也哭了,也嗚咽著,也追著車子一路狂奔。后來同事告訴過她,哈里一直守在車子揚塵遠去的路邊,日復(fù)一日。
我的心碎了。
這以后,我能去庫房就再也不用別人去,為了見一見哈里。
而每當(dāng)我去的時候,遠遠就能看見一個小黑點。之后,小黑點就動了,慢慢變成大黑點。我的車向黑點那里開,黑點向我的車移動。是哈里在向我奔來!
我跳下車,蹲下抱住哈里。哈里先是讓我抱一下,然后就快樂地繞著我。我伸出手,它立刻回復(fù)我一只白爪遞上來。
我將狗糧和好吃的以及新做的棉褥子遞給它看看。它高興地叫著。仰頭看著我時,依然是那大紫葡萄粒的眼睛。只不過眼神里有幾分混濁。哈里的青年時期在哪里,我一無所知了。
有人不認可這就是很多年前的哈里,說我一定是認了一條新的狗,同樣是一只白爪子而已,恰好又會握手。狗都是這樣的,見到哪個人對它友好,就很快跟住了它。
我不置可否。即便不是哈里我也不在意,因為它是那么的可憐和無助。僅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