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公寓樓里的院子總是令人想起希區(qū)柯克電影里的場景,但是,克萊爾并不是格蕾絲· 凱利。這里是巴黎的老城區(qū),克萊爾四年前搬來這里。她毅然決然在此安家落戶,而且再也不想搬到其他地方。六層樓圍成的院子宛如一個“回”字,小石塊鋪就的矩形庭院就是其底面。院子的中央,一尊手持豐饒角的古希臘美男子塑像靜靜地矗立在那里,周圍是遮蔽著垃圾箱的高大的綠色植物。房客們分住在二十來套的公寓里,頂樓單間的住戶像走馬燈似的換個不停。把若干個無名小卒聯(lián)系在一起的,是那種微妙的等級關系。在一年一度的居民代表大會上,它總是提醒著每一個人:就算是所謂的民主表決,請愿的呼聲也無法越過自家的大門。平靜的生活主宰著冬日里的庭院,唯有天晴的時候,各家各戶才把窗戶打開,像往外潑水一樣將各自的生活傾倒在院子里。
冬日里的一天,石田先生悄悄搬進克萊爾所居住的公寓。在一小時之內,兩名搬家工輕手輕腳地搬上二十多個一模一樣的紙箱和幾件新家具。當晚,克萊爾看見這位新來的鄰居安坐在客廳里喝著茶,仿佛是久住在這里的老房客。這個日本男人面容和藹、溫文爾雅,唇邊總是掛著溫煦的笑意,克萊爾很快便被他的魅力所吸引。沒過多久,對外國人通常心懷疑忌的業(yè)主們也都真心接納了這位新鄰居。他說一口流利的法語,穿戴考究,舉止優(yōu)雅,訂閱了《國際先驅論壇報》。從作息時間來看,他像是朝九晚五的辦公族,雖然有時也離家?guī)滋?,但從來都不會消失得太久。在搬來后的第三個星期里,石田在公寓樓的門廳里向克萊爾發(fā)出了去他家喝茶的邀請,這令她大吃一驚。克萊爾對任何不是由自己主動作出的決定總會疑竇頓生,但面對此次邀請,她經過反復思忖,最終找到了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兩人的公寓正好是面對面,他這么做只是想要結識對窗的女鄰居而已,免得今后看見對方時出現(xiàn)尷尬,雙方也都能免除窺私之嫌。
漸漸地,石田的邀請越來越頻繁了,克萊爾為此頗感欣喜。讓石田十分驚訝的是,克萊爾對彬彬有禮的交談總是興致十分濃厚,在整個聊天的過程中,她從來沒有流露出一絲倦意。他覺察到了克萊爾的乖張脾氣,但沒有去評頭論足。
對克萊爾來說,茶道原本是一件十分神秘的事,如今在鄰居家不僅親眼見識,而且能夠親手嘗試。她小心翼翼地重復著同樣的動作,好像是在虔誠地舉行某個宗教儀式。石田一開始覺得有趣,后來開始感到乏味,再后來也就習以為常。石田從未想到,最初那次禮節(jié)性的邀請竟然演變?yōu)槿粘I钪械牧晳T。總之,他在這段令人意外的相處中找尋到了某種奇異的樂趣。
一天,石田先生收到了一盒從日本寄來的名貴茶葉。于是,他把克萊爾請到家中,沏上一壺清香四溢的綠茶,兩人盤腿坐在精致的絲綢墊子上,中間隔著一張矮幾,靜靜品茗??巳R爾一邊喝茶,一邊瀏覽一本攝影雜志。她的頭發(fā)很短,是紅棕色的。石田習慣于日本女子的柔順黑發(fā),此刻正在腦海中想象著指尖掠過這頭干澀的亂發(fā)會是怎樣的感覺。當他在信箱前和克萊爾初次相遇時,他便立即想起一位法國作家對他說過的話,“在法國,紅棕色頭發(fā)的女人是作家們的終極幻想。”他與作家是在飛機上認識的,下了飛機,石田看到等待這位作家的高挑女郎留著褐色的長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