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爾對那個夜晚的糟糕回憶還不止這些。把多米尼克打發(fā)走后，她和其他幾位同事被色鬼勒格朗拖去了一家夜總會。她呆坐在一張泡沫軟座上等了很久很久，希望哪個人能發(fā)發(fā)善心把她帶回城里。勒格朗說過，“最奇妙的艷遇發(fā)生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卑衲峤z對這句話可謂是身體力行，她在每一場外省的書展上勾引作家。她清楚地知道，別看那些家伙平素挑剔講究，拒人千里之外，可是在書展這種熱鬧的場合，受喧鬧的人群和《米其林》叢書推薦餐廳里豐富可口食物及酒精的影響，很容易變得意亂神迷，難抵誘惑。艾格尼絲非常善于利用和把握這大好機會，適時出擊，一曲迪斯科之后，便能把他們拖進酒店的客房里去?；氐桨屠韬螅骷冶阒匦露似鸺茏?，艾格尼絲也會恢復(fù)她的驕傲和自尊。此外，還是在那個夜晚，讓－呂克身上一整天的賣書款全被人偷了去，而他本來是負責(zé)把這筆錢帶回酒店的……勒格朗大步流星地走進會議室，他把雙臂交叉在胸前，等待眾人落座。

“夏洛特，給我端杯咖啡來。”他隔著墻喊道。

會議開始，今天五人討論的主要議題是暑假之后的書市走向、如何應(yīng)對市場競爭的壓力、公共部是否應(yīng)增添新助手等。會上，大家七嘴八舌，像家庭聚餐會一樣。艾格尼絲說她“快要忙不過來了，而且有一個侄女正在找工作……”大家一致感嘆，與現(xiàn)在的作家打交道有多么不容易，其中一個尤甚，用艾格尼絲的話說，就是“脾氣壞到見不得人”，因此她明確拒絕再同他聯(lián)系。

工作會議總會讓克萊爾昏昏欲睡，她心不在焉地坐在那里，看的比聽的還多些。她端詳艾格尼絲脖子上的吊墜，觀察多米尼克的手部動作，對著墻上招貼畫中剛剃過胡子的人臉發(fā)呆。此外，她坐在窗戶對面，正好能看得見院子里抽枝吐葉的椴樹樹枝……然而，每當(dāng)勒格朗讓她發(fā)言時，她也總能接上話頭，提出一些批判性的觀點－－在這個團隊里，她總是，也永遠會被看作魔鬼的律師。

輕柔的樂聲從敞開的窗戶流淌進來，給會議增添了一抹虛幻的色彩，一定是樓里哪位愛好音樂的醫(yī)生在彈鋼琴?？巳R爾感覺自己置身于一場音樂劇中，現(xiàn)在演的是“在辦公室里”這一幕。

“克萊爾，這件事就指望您了?！崩崭窭收f。

“當(dāng)然。”克萊爾趕緊回答，盡管完全不知道自己是為哪件差使許下承諾。

每年夏天臨近的時候，勒格朗都會變得焦躁不安，發(fā)了狂似的給艾格尼絲布置一大堆不可能完成的公關(guān)任務(wù)，最終攪黃她籌劃已久的意大利海濱度假之旅?？蓱z的艾格尼絲就像一塊多孔的海綿，被老板榨得擠不出一滴水來，或是一個充滿氣的氣球，再吹就要爆炸了。她不堪重負，看上去一副蔫蔫的樣子。多米尼克強行克制自己，把一個又一個哈欠吞回肚里，雙眼被眼淚浸潤得霧蒙蒙的。而讓－呂克則在座椅上扭來扭去，就好像小學(xué)生在等待午飯前的下課鈴。

終于，勒格朗在對所有的人表示感謝后，宣告了會議的結(jié)束。

克萊爾返回勒格朗白色的辦公室時，看見小露西坐在地毯上，正興高采烈地跟勒格朗的秘書夏洛特談?wù)撆⒆拥囊路褪罪棥?/p>

“孩子是您的嗎？”勒格朗調(diào)侃道。

“我已經(jīng)告訴過您了?！毕穆逄貝阑鸬卮鸬馈?/p>

夏洛特為勒格朗辛辛苦苦地工作了半輩子，在克萊爾看來，從事秘書這種中規(guī)中矩、按部就班的生活簡直是浪費生命。在開會時她就已經(jīng)注意到，勒格朗要的咖啡始終沒有端來，比較合理的解釋是，夏洛特不滿老板定下的放假時間，所以消極怠工以示抗議。

為了避免尷尬，克萊爾趕緊解圍：“她母親今天有事，托我照顧她一天?！?/p>

“咱們是不是該吃午飯啦？”勒格朗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翻看記事簿，一邊問道。

克萊爾打心里不愿與老板共進午餐，她真希望露西的存在能讓自己免除今天的刑罰，可是，她嘴上卻順從地回答：“是，是?！?/p>

克萊爾趕緊與夏洛特一起，把娃娃的一堆配件收攏，重新裝回盒子。十五年來，這兩個女人既沒有在左手無名指上戴過婚戒，也沒有與孩子共同生活過。

“我們?nèi)ゲ宛^吃飯好不好？”克萊爾問露西。

“好呀?！毙〖一锘卮?，她看看地毯，又瞅了瞅那位陌生好阿姨的雙手，仔細檢查是否有遺漏的配件。

“您給馬拉美餐廳打個電話，告訴他們我們有三位好嗎？呵呵，其實是兩個半啦?！崩崭窭蕦ο穆逄亟淮?，語氣很是活潑，說話時大手掌按在露西的小腦袋上，跟她母親露易絲一樣，像是要把小女孩壓扁似的。

身材魁梧的勒格朗一手抱著露西，步履輕快地與克萊爾并肩而行?？巳R爾強迫自己不去想路人會怎樣看待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

在餐廳露天咖啡座的一把大陽傘下，放著一張鮮花點綴了的圓桌，訂好的座位已經(jīng)虛席以待。侍應(yīng)生拿來菜單，因為露西對吃什么?無所謂，三人也就很快點好了菜?？巳R爾允許她打開裝娃娃的盒子，因為餐桌太小，鋪不下所有的配件，所以只允許露西把那幾雙鞋子拿出來。

露西很懂得感恩，她心想：“這已經(jīng)很不錯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