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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jié):十二作坊(1)

官人官事 作者:王躍文


十二作坊

許開禎

過分?田豐華突然激動了,我為什么不過分,她跑官找我,發(fā)不出工資找我,完不成稅收找我,修公路修學校就連修廣場也離不開我,我貼她臉上的金還少么,我為什么不能罵罵她?!田豐華咳嗽了兩聲,因為太激動,他的臉漲得通紅,像充滿了豬血。你別以為在我面前她裝得多乖,背地里不知怎么恨我哩,我罵她十句,不頂她罵我一句呀。

作家易木水出了車站,猛然看見一個高高婷婷的女孩立在站臺前,手里舉個紙牌,上寫:歡迎易木老師。易木水走過去,略帶懷疑地盯住女孩,問,是接我么?女孩馬上露出一臉微笑,訓練有素地說,你是易木老師吧,歡迎歡迎。

作家易木水一頭霧水,這次下來是純粹的個人行為,事先沒跟任何方面打過招呼,連本地作協(xié),他都采取了保密態(tài)度。女孩熱情地引他上了車,將他手里的風衣接過去,小心翼翼疊好,抱在了懷里,沖司機說,去賓館。

女孩二十出頭,頎長的個子,身姿很妙曼,屬于那種望一眼便能令人生出無限幻想的性感身材。略施粉黛的臉上漾著一層不為歲月磨礪的笑,眼神里有一股清泉般的神韻。

車子在寬敞的馬路上奔馳起來,易木水的心也跟著跳動起來。闊別八年,這座偏僻的北方城市美麗了,高大了,原先低矮的民居不見了,變成了一幢幢富有時代氣息的樓房。電信大樓,時代商廈,北方科技,這些跳動著時代脈搏的新型建筑成了這座城市新的標志。易木水有一種如臨幻境的感覺。說實話,盡管八年沒來,但故鄉(xiāng)這座小城一直裝在他腦子里,縱是閉上眼睛,他也能畫出哪兒是井水坊,哪兒是老槐樹,至于那座終日彌漫著裊裊酒香的十二作坊,更是讓他夢牽魂繞。八年前他帶著全省藝術家采風團,在十二作坊吃住半個月,充分領略了這富有傳奇色彩的釀酒圣地神秘而博大的酒文化,創(chuàng)作了大量作品,有些還獲得了國際大獎。他的老同學,酒廠廠長林志雄也因那次采風名聲大作,成了全省家喻戶曉的釀酒大王。

車子在一家叫豐華大酒店的賓館前停下,易木水被帶進一豪華套間,房間里的準備是提前做好的,水果,飲料,中華牌香煙,還有一臺式電腦,看得出主人為迎接他是費了一番心機的,這從擺在房間里的幾束鮮花和鮮花上寫的字便能看出。

有兩束鮮花上寫的是易木水一本小說扉頁上比較經典的句子。

一切收拾停當,易木水就想問問接待他的女孩子,到底誰這么有心,居然對他這個這些年不怎么走運的背時作家提供這么好的禮遇,可女孩像是故意要給他個驚喜似的,始終矜笑著不作答。沏好嫩綠的碧螺春茶,女孩莞爾一笑,說,易木老師,您先休息,晚上六點,我陪你用餐。說完便像天使一般飄了出去。

作家易木水這兩年真是背時得可以,先是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作秀時代》遭到嚴厲批評,接著擔任了七年的文學院院長被解聘,最糟糕的是一年前妻子跟他莫名其妙離了婚,跟一個讓他寫過報告文學的商人走了。離婚的是他第二任妻子,兩人年齡有些懸殊,身體等方方面面也有些不適應了,她是在八年前十二作坊面市時跟易木水相識的,當時只是酒廠宣傳科的一個小職員,舞跳得不錯。跟易木水結婚后潛能得到了空前的發(fā)掘,在省城文藝界已很有名氣,還擔綱過易木水一部小說改編的電視劇的女二號。當然,離就離了,易木水這樣的人看問題有他獨特的觀點,既然他不再有什么力可讓她借,人家遠走高飛也是有道理的。易木水并不是十分傷心。

易木水的結發(fā)妻子就是故鄉(xiāng)這個小城的,可惜英年早逝,數(shù)年前一場車禍奪去了她的生命,還有腹中易木水惟一的孩子。

易木水這次來,一是想會會老同學、老朋友,純粹的私人約會,彼此談談人生的得失。人在逆境時總會想起一些老朋友,友情仿佛陳年老酒一樣密封在一個壇里,專等失意時揭開封蓋,好讓友情慢慢撫平心靈的創(chuàng)傷。再就是想不受干擾地體驗一下生活,跟這個時代再找找感覺,看能不能把創(chuàng)作的路延續(xù)下去。

易木水的創(chuàng)作遇到了麻煩,這麻煩就像一個沉醉在愛情中的人早上醒來突然看到空蕩蕩的房子里只有自己孤獨的靈魂,那個讓他用全部生命或激情熱愛著的另一個卻不知去向,這還不算,他在收拾床時意外地發(fā)現(xiàn),這張曾經灑滿愛情歡樂的床笫竟落滿鐵屑一樣的碎片,每一個碎片都是夢中跌落的另一瓣故事,尖銳、鋒利,露出蜜汁包裹著的愛情劃破后堅硬的核,核中流出的竟是與愛情完全相背的汁,苦澀、僵死、帶股腐爛的氣息。愛了半生的人一時愕然,生命在這個早晨突然打開另一個問號,帶著嘲笑的口吻發(fā)出疑問,愛過么,或者你現(xiàn)在還以為是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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