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一平一聽，當時樂得差點笑出聲。

九

省委考察組來陽城，是由組織部一位副部長帶隊，年處長是主要成員。由于是五年一次的人大、政府、政協(xié)大換屆，考察的對象就多了些，原計劃考察七天，結(jié)果十天也沒能收尾，而且談話的范圍有不斷擴大趨勢。機關(guān)里已經(jīng)開始議論，說考察延期是意見分歧很大，其中市長人選是分歧的焦點。

那幾天，馮開嶺總是說他右眼跳得厲害。黃一平心想，肯定是年處長給他通報了情況，有些不太利好的消息，表面上卻只好安慰他，說你應(yīng)該沒問題，人品、能力、政績明擺在這里嘛。

看著馮市長焦慮得厲害，整天眉頭擰成一團疙瘩，右腮那塊肌肉令人揪心地抖動著，黃一平心里也就七上八下。于是，利用一次閑聊的機會，試探著對馮市長說，昨天我在網(wǎng)上瀏覽一家以測字相命聞名的網(wǎng)站，按照上邊的要求試了一下，居然還很有幾分相像哩。馮市長眉頭一松，哦了一聲，目光似在鼓勵黃一平繼續(xù)說下去。黃一平便如此這番細述一番，馮市長感嘆道，其實這東西在日本、韓國和東南亞好多國家非常盛行，據(jù)說還有大學專門開設(shè)此種課程。黃一平說，是啊，人家是當作學問、科學來研究，不像我們這兒歸在迷信一類。

趁著市長情緒不錯，黃一平話轉(zhuǎn)正題，說我老家陽北縣有個三十多歲的瞎子，人稱小先生，在當?shù)厮忝鼫y字堪稱一絕，生意好得需要掛號排隊找關(guān)系加塞兒，甚至帶動了周圍很多配套服務(wù)。馮市長點頭道，我聽說過，好像不少領(lǐng)導、企業(yè)家也經(jīng)常悄悄找他，蠻有名氣咧。黃一平說，正好我最近要回去看看父母，要不順便找他試試？馮市長一笑道，你有興趣，不妨一試，權(quán)當游戲罷了。

當晚，黃一平便借了鄺明達一輛車，親自駕駛，星夜趕往陽北。

對測字看相一類，學政治的黃一平原本并不相信，可是十年前的一次偶遇，令他有些改變。

那時，黃一平剛由陽城五中借調(diào)到教育局，在教研室?guī)椭帉懡滩摹Ｒ淮坞S局長到西安出差，參觀兵馬俑出來，局長找衛(wèi)生間解急，他一個人蹲在路邊休息，一個道士裝扮者上來，非要幫他看相測字，死纏爛打就是趕不走。那人對他面容、手相左觀右察一番，先是把他的家庭景況、性情脾氣說了七不離八，接著話鋒一轉(zhuǎn)說，你這人生著師爺相，天生做幕僚的料，一看就是領(lǐng)導秘書。黃一平對秘書向無好感，當即氣不打一處來，把道士好一番奚落。道士搖頭訕訕而退，但嘴角那一抹笑卻是含意明確--不信走著瞧。令人不得不服的是，回到陽城沒幾天，市府就來教育局挑秘書，全局那么多人恰恰就選中了自己。從此，黃一平開始相信命運一說，每到外地出差，總要探詢當?shù)赜袩o測字、算卦、看相高手，也喜歡與這類人討論職業(yè)、前途之類。倒也奇怪，相命先生猜他職業(yè)時，十之七八要往秘書里靠。這樣的情況多了，黃一平就感覺有些別扭，心想難不成老子天生就是個秘書命？不便和那些算命打卦的較勁，就回家咨詢妻子。汪若虹眼皮抬也不抬，說人家觀其形聽其言，一看你那模樣可不就是一副秘書相。黃一平對著鏡子照半天，也沒瞧出個所以然，只在心里罵一句：放屁！

托了陽北警方一位朋友，黃一平找到當?shù)嘏沙鏊芏蚊窬郊易〕墙嫉南棺蛹?。那個瞎子家的排場，把見過些世面的黃一平嚇了一跳。一溜三座樓房，全是歐式風格，即使夜色里也能看出建筑考究、裝潢精美。民警介紹說，三座房子分屬瞎子本人、父母、妹妹三家，左邊妹妹家負責發(fā)號排隊，右邊父母家是解決難題、釋兇化吉的佛堂道場，中間是瞎子算命的主戰(zhàn)場。三座房子的二至四層，以及周圍鄰居的眾多人家，都辟出房間用作客房、飯店、銷售部，全部服務(wù)于瞎子算命這一主業(yè)。據(jù)說，前來算命的人來自四面八方，其中不少是各地的達官巨賈或明星大腕。

那瞎子坐在一只紅木龍椅上，金黃坐墊，一身唐裝，手捧一只年代古老的水煙袋，一邊咕嘟咕嘟吞云吐霧，一邊侃侃而談。瞎子算命也有規(guī)矩，每天只接待二十人左右，算命測字號稱分文不取，排隊取號每人二十元，且因來者太多，插隊開后門少則百元，多則數(shù)百上千。每個來者總要有點問題吧，那祛災除難就需要買貢品、做道場，花費又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也有人請瞎子上門服務(wù)，但那必須是大官大款大腕級人物，而且得專車接送，美食伺候，附帶大把鈔票。那瞎子早些年出門算命，坐過拖拉機、皮卡，普桑、奧拓也不嫌棄，如今竟然養(yǎng)成一大癖好--非寶馬、奔馳之類豪華轎車不坐，坐騎檔次低于奧迪就會找出種種借口拒絕出行。當然啦，能請得動瞎子者往往非大富即大官，哪有不能滿足的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