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對嘛。”伊山羊大笑著端起酒杯說道，“好，今天我老羊就托個大，認了你這個侄女兒?！比缓笠谎鲱^，將杯中白酒喝了干凈，又朝小兔招呼道，“給叔滿上……”

小兔笑瞇瞇地給他倒上酒，雖然還有些戒備，看神情倒是親密了許多，也不是剛才那種招牌式的微笑了。

“老魚，你混到死也是個孤家寡人的命?！币辽窖蚺e著酒杯朝我咧嘴，“小太爺不僅娶了個好媳婦兒，這次剛進山東就又得了這么個如花似玉的大侄女兒，你可羨慕不來吧？”

“閨女，來來來，”他說著就站起身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一起吃……”

“伊叔叔，這可不合規(guī)矩?！毙⊥泌s忙擺手，“晚輩在這里伺候著您二位就可以了?！?/p>

“行了……”我趕忙擺手阻止伊山羊繼續(xù)胡鬧，“別難為人家孩子。小兔，你忙你的去吧，我們哥倆好久沒見了，說會兒話，我們自己張羅就成?！?/p>

小兔一臉如蒙大赦，偷偷朝我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趕忙說道：“那行，鐵師父您可要陪好我伊叔，我就先下去了。有事兒您叫我?！闭f罷趕忙開門出了包間。

“呵呵，幾天不見，羊爺?shù)故歉蠓搅??！蔽遗e著杯跟他碰了一下，“就連隨手打賞的玩意兒都是真金白銀啊?！?/p>

“干杯干杯干杯……”他吐掉嘴里的蝦殼兒，一臉蛋疼地說道，“黃金身外物，富貴浮云事?！迸e起酒杯又是一飲而盡。

我笑著搖搖頭，小兔肯定不會把他送的大戒指當一回事兒。像這號東西，路邊攤兒的假貨五塊錢就可以買一串。畢竟沒有人會像我眼前這主兒一樣，把那么大個金鎦子隨手送人。

“是是是，你小太爺活得瀟灑，凡事不求個明白，只求個灑脫舒爽。”我夾了一筷子海參，放到嘴里嚼著，海參脆滑的口感讓我心情好轉(zhuǎn)了一些，“要不羊爺您身上要是還有什么像樣的小零碎兒，再賞小的幾件兒唄？”

“我的玩意兒還能入了你鐵家小太爺?shù)姆ㄑ?？你還缺這些個小東西啊？你們姓鐵的還真都是拾破爛的，這世上還有你不要的東西沒？”許是吃飽了，他打了個飽嗝，渾不在意地抹抹嘴巴，又順手叼了根從我口袋里搜去的白將，點上狠狠地嘬了一口，再舒舒服服地從鼻孔里噴出兩道煙柱，隨即白了我一眼。

“我這次來，其實就是為了活個明白?！彼纳袂橥蝗蛔兊糜行┘帕?。看著他藏在煙霧中若隱若現(xiàn)的瘦臉，我一陣恍惚。緊聽著他又道，“我家老爺子是怎么死的，你也應(yīng)該知道一點吧?！?/p>

我心里咯噔一下，這才忽然明白他為什么肯收了個那么晦氣的東西。

算起來，伊山羊的父親應(yīng)該是新中國成立以后第一批被國家收編的考古人員。現(xiàn)在說起來也是一個挺傳奇的故事。伊山羊祖上都是吃手藝飯的，說白了就是以盜墓為生。到了他父親那一代卻被國家招去了，一身本事算賣給了國家，跟了某個考古隊，各地去發(fā)掘文物，經(jīng)年也不見得能回家一趟。直到有一年忽然有人捎信來伊家，說老頭在某次考古活動中遇難了，尸骨無存。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沒幾年，伊山羊的母親就因為這郁郁而終。獨留了伊山羊帶著一個妹子在這個世間艱難地掙扎。到這些年家里境況才好了很多，搞古董讓他賺了不少錢。

他父親當年的事具體細節(jié)我不清楚，只知道當年他出事的時候探掘的是一個戰(zhàn)國墓。因為那牽扯到一些機密，恐怕連伊山羊自己也不會知道得太多。

前些年，經(jīng)常和他一起下鄉(xiāng)敲小鼓，發(fā)現(xiàn)他對什么瓷器珠寶之類倒不怎么感興趣，他感興趣的只有青銅器，還有一些戰(zhàn)國小玩意兒。所以我們一起敲小鼓就不會有什么沖突。后來，我才隱隱覺得他對戰(zhàn)國器的愛好并不是那么簡單。

“難道那東西真是從閔王臺出來的？”我的眼眉突地一跳，感覺到事情有點兒往出乎意料的方向發(fā)展了。我有點兒不確定地看著他。

“沒錯！”他吐了一個煙圈兒，朝我點點頭，“即便不是在閔王臺里，也跟它脫不了干系?！彼焓謴膽牙镉痔统鰜硪粋€布包，與他身上的衣服相比，這個布包盡管有點兒老舊，倒是保存得干干凈凈的樣子。這布包用藍緞裹得四四方方的，里面不知道包了什么東西。

“這是我從院里偷出來的東西?！彼岩巫佑闷ü墒箘艃旱赝疫@邊挪了挪，把布包遞給我，我趕忙擦擦手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是一個牛皮紙封面的日記本。上面用端正的小楷簽了個人名，是三個大字——伊笑升。

4

“這是老爺子的日記？”我看著這筆記本有些吃驚。伊山羊點點頭，繼續(xù)抽煙，有些蕭索地看我翻弄著筆記本。

伊笑升，便是伊山羊的父親，為國家發(fā)掘了無數(shù)古墓又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那位。他的經(jīng)歷我只是聽行里一些老家伙們偶爾提起過，大致上也就是說：這個人是有真本事的，還有諸如一些搬山卸嶺的傳奇故事。要不因為他是伊山羊的父親，我也就把那些故事真當做故事聽了。今天居然見到他本人的日記，不由得一陣興奮，傳說中考古專家的日記對我們這些行內(nèi)人來講，那是很珍貴的經(jīng)驗財富。

我小心翼翼地翻開這本32開的老筆記本，里面的紙張已經(jīng)微微有些發(fā)黃，老式鋼筆在上面寫出的字也已經(jīng)變色，的確是二三十年前的東西。我翻開扉頁，上面寫著一行字——“87201考古隊留念”?？磥恚@個數(shù)字就是當年伊老爺子參加的考古隊的番號。我大體翻了一下，里面多寫的是他們考古過程中的瑣事，忽然有一篇日記引起了我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