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叢林里,最可怕的不是毒蛇猛獸、山野鬼怪,而是各種各樣的瘴氣。所謂瘴氣,實際上是山林惡濁之氣,多由原始森林里動植物腐爛后生成的毒氣加上各類毒蛇毒蟲痰涎、糞便,經(jīng)過雨淋日曬后形成的。在《諸病源候論》里面記載了不下二十種瘴氣,各有不同的癥狀,像桃花瘴、蚺蛇瘴等幾種都是可以使人致幻的。我突然想起,此刻正值春中,山上倒是有幾棵剛坐了果子的桃樹。
難道昨晚我的見聞?wù)媸侵辛苏味竞蟀l(fā)的噩夢?
我看著他若有深意地又從口袋里掏出個檳榔子丟到嘴里,嚼得嘴角冒沫。我忽然想起昨天他撅著嘴巴朝我哈氣問我香不香的場景來了,一陣干嘔。要是他說的是真的,這家伙到底是怎么給我吃的“藥”?我不敢再往下想。
“剛你問我,說是你昨晚看到趕尸的了?”他過來討好似的給我捶了捶后背,卻報復(fù)似的在我后背靠胃的位置捶得震山響,震得我五臟六腑都快碎了?!斑@個倒是好解釋,你還記得咱們剛來的時候我怎么跟你說的么?”我難受地把他推開,再讓他這么捶下去,我還沒嘔死就得被他捶死了。
“初來湘西的時候,你跟小太爺說起這湘西苗鄉(xiāng)的幾大異事兒,趕尸、巫醫(yī),還有蠱。特別是趕尸,你還引經(jīng)據(jù)典地跟小太爺吹了老半天。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回你遇到這事兒是一點兒都不冤枉!”
他說著從水壺里倒了一杯水給我,我喝了口水終于感覺好點兒。
“你剛才是瘴毒又發(fā)作了?嚼點這個,保準百毒不侵?!彼肿チ艘话褭壚七f給我,我看到那團黑乎乎的東西,胃里又是一陣泛酸。
“我昨晚看到你爬起來又蹦又跳的,開始嚇了一跳,以為你鬼附身了,要不就是發(fā)了癔癥,后來我琢磨了一下才知道你是中了瘴氣。這時節(jié),山里的瘴氣厲害得很。我拉也拉不住你,只好就……”他以手做刀,做了個劈的姿勢,然后就一臉蛋疼地湊過來,摸摸我的后腦勺,“打疼了吧?”
“去你大爺?shù)?!”我雖不很相信,但也被他的賤樣氣樂了,“不疼讓我抽你試試?!?/p>
“沒事兒了吧?”他又笑嘻嘻地看著我,朝我伸出手來,“把刀給小太爺使使唄?”
我又有些警覺地看著他,問:“你要干什么?”
“殺雞。”他劈手從我手中奪過獵刀,跑到一邊去擺弄那幾只野雞。
我看著他在一旁忙活著侍弄野味兒,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說的我信了才叫有鬼了,想用幾粒檳榔來糊弄過去,他未免太天真了些,要說昨晚我所見都是瘴氣致幻,哪有那么真切?但看他說得篤定,覺得他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并不是真要對我不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既然不想跟我分享,我也不強求,只是對他的這種行為感到惱火。
想到這里,看著他忙前忙后倒是顯出些愧疚認錯的意思。在隨后的行程中,再也沒發(fā)生什么意外,這是后話,放下不提。
沒料想這一放下就是好些年。當時的那些質(zhì)疑后來也漸漸淡忘。時過境遷,這事兒也一直沒再被提起。
但是今天看這日記上所寫,又和當年那件事關(guān)聯(lián)起來。
我忽然有種被當猴耍了的感覺。我把日記合上,冷冷地看著還在抽煙的伊山羊。他看我這樣盯他,有些尷尬地朝我一笑,趕忙端起酒杯站起來跟我正色道:“當年的事,的確是瞞了你,不過當時事關(guān)隱秘,小太爺也是不得已,現(xiàn)在給你賠個不是,此間事了,要殺要剮隨你處置?!比缓?,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6
我隱約覺得事情越來越復(fù)雜了,如果今天他拿來的這個罐子跟日記里說的是同一個,那此間的牽扯就不會小,還可能跟他父親的失蹤有關(guān)。既然這本日記是他從院里搞到的,那跟院里多少也脫不了干系,甚至有可能牽扯到更高一層的機密。
這本日記在他手中的時間應(yīng)該不短了,起碼在我們?nèi)ハ嫖髦熬鸵呀?jīng)到了他手里,甚至還要早。
“老魚,小太爺決計沒有害你的意思。”他放下酒杯,習慣性地捋了一下頜下的胡須,沉吟道:“事情到了這個田地,我也就不隱瞞了?!?/p>
他抹了抹嘴巴,繼續(xù)說:“一個很偶然的機會,我拿到了這本日記,發(fā)現(xiàn)老爺子他們當年所做的事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簡單。當年的事,根本就沒有像他們跟我說的那么簡單!我也不是沒有想過要告訴你,實在是這件事牽扯到的機密是咱們這種人想也不敢想的。知道得越多,便越不知道是福是禍。”他頓了一下,臉上忽然有些凄然,“我懷疑老爺子壓根兒就沒有死?!?/p>
我瞇著眼看他,沒有接話。
“去湘西,我的確是為了想找出當年老爺子失蹤的真相。而那天你遇到的只是一個意外。這個計劃里面原本沒有你。”他看我沒有接話就繼續(xù)說道,“你當年的確不是中了什么瘴氣!你所見到的趕尸,也不是勞什子幻象,就連在那個廟里留宿都是我安排的。本來想讓你安靜地睡一晚上,我再去找那個趕尸匠!所以,在晚飯的時候,我就在你的水里下了藥。”
他不好意思地揪了揪胡子,有些愧疚地看了我一眼,看到我沒什么反應(yīng),才又繼續(xù)道:“當你醒了出來找我的時候,我還以為安定片對你不管用了。后來我才知道,原來是我自己下錯了藥,要不然您肯定挨不了那一下子?!?/p>
我終于有些忍不住了,雖然事隔多年,但聽到他這么說,我又想起他嚼檳榔嚼的那一嘴沫子,胃里就開始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