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小玉從四楞子山下來后,一路蹦跳著來找七巧,到了村頭發(fā)現(xiàn)她的小馬駒正半趴在草地上喘著粗氣,身上的汗快把一片干草地浸成沼澤,心中略有不快,心說:“哪有這么騎馬的,往死里騎啊?!边@么一想,又覺得事情不妙。這馬沒招她沒惹她,都這般地虐待,那人還有好?怕是要跟翠翠姐拼命吧?她曾聽她娘講過,這女人要是看上誰,啥都做得出來。以前不怎么懂,也就不怎么信,這回真信了。她急匆匆地牽著馬駒往村里跑,后面那兩個護(hù)莊隊員一路狂追著跟上來喊:“小姑奶奶,沒這么逗著玩的,快把你叔嚇?biāo)懒?。”小玉沒理他們,繼續(xù)往村里猛跑。
“丫頭,你咋回來了?”趙老嘎一見小玉進(jìn)屋,吃了一驚。他雖然在半個時辰內(nèi)昏死過兩次,但精神頭夠用,只要他沒昏過去,那一屋子的人都沒他精明。他馬上想起了七巧是跟小玉在一起的,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這小玉回來了,那七巧呢?
小玉進(jìn)了屋也不說話,眼球轉(zhuǎn)動一圈,未見七巧,也未見翠翠。心說壞了,連她爹喊她都沒聽到,轉(zhuǎn)頭往外猛跑。出了屋正碰上永清往后屋走,就跟在后面喊:“二哥,看到七巧姐沒?”沒等回答就跟著永清進(jìn)了后屋,一眼看到翠翠老實地坐在炕沿上,心稍放寬,但還是不見七巧。小云就說:“沒人惹你吧?”翠翠愣了愣,道:“沒人惹我啊,這的人都挺好的?!边@時永清跟小玉說:“你急啥啊?七巧姐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嗎?”翠翠好像意識到了什么,心中暗自記下了:“七巧,七巧是誰?”
兩個追小玉的護(hù)莊隊員也進(jìn)了趙老嘎的屋,剛踏上門檻子就被從炕上蹦下來的趙老嘎堵在了門外??簧系亩哦X袋和許三骨棒都覺得蹊蹺,心說:“這酒咋喝的這么鬧心呢?趙老嘎一會掄鞋底子,一會要殺人,一會又發(fā)昏,跟他娘的活跳猴似的竄上竄下。就這么下去,不用合計,抗日的事也合計不出個四六?!庇绕涫窃S三骨棒,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小腦袋一轉(zhuǎn)軸,小眼睛一瞇縫,覺得不對勁了,心想:“媽的,該不是那不該放走的小妖精起了啥幺蛾子吧?”
趙老嘎簡單問了兩句,就知道那兩個護(hù)莊隊員把七巧看丟了,也沒工夫踢打怒罵,就說:“多去幾個人,快把七巧給我找到,找到了捆起來都成,就是不能讓她進(jìn)這院子?!?/p>
回到屋里炕上,趙老嘎繼續(xù)談笑風(fēng)生,表現(xiàn)得還算自然。許三骨棒倒不自然了,又喝了幾大碗,偷偷跟趙老嘎道:“大哥,上回放走那丫頭還在嗎?到了清風(fēng)嶺該老實了吧?”
趙老嘎道:“老實,老實,可老實呢;女孩子家家的,就一股勁,過了勁就老實多了;又嫁了人,就更老實了;前兩天還跟我說,‘要是碰上了你那三兄弟,就說只要他一心一意打鬼子,俺們的私人恩怨可以放下’?!?/p>
許三骨棒前邊聽得還直點頭,后面越聽越不靠譜,心說:“這他娘的是七巧的話,還是你趙老嘎的話?上墳燒鐘馗,你他娘的這是連糊弄帶嚇唬鬼呢?!本驼f:“嫁人了?嫁人了好。嫁給誰了?我還一直覺得挺對不住那丫頭的,總想找個機(jī)會給她道個歉啥的。”
趙老嘎看許三骨棒一臉狐疑,就說:“嫁給俺那軍師了,雖說老夫少妻,但俺那軍師有學(xué)問,兩口子過得好著呢。要不一會把他們招過來一起喝兩杯?”
杜二腦袋插嘴道:“就是啊,咱們合計抗日,軍師咋能不來呢?快叫來一起喝?!?/p>
趙老嘎面露難色:“你們是不知道啊,這人越有學(xué)問,體格就越不好,身子骨嬌嫩得像個娘們,這幾天就一直頭疼腦熱的,早上還強(qiáng)挺著說能走動,這一會就不成了,唉……”
許三骨棒心說:“娘的,除了你要死要活地裝神弄鬼,別人都好好的;你就編吧,也不用打草稿,這瞎話真是說來就來;也不看看在誰面前編瞎話,老子不光是你的救命恩人,編瞎話也是你師傅?!本驼f:“那就算了,好好讓軍師休息,打起來還得靠他出謀劃策呢。我呢也不多喝了,得早點返回去;這離開一會,心就不踏實,總擔(dān)心天溝那邊發(fā)生什么不測……”
趙老嘎道:“反正今天咱們?nèi)值芫墼谝黄?,沒啥說的,這日是抗定了,管他娘的誰誰投降,咱哥仨堅決不投降,還按上次定的套路:他不惹咱,咱不惹他;掎角之勢,聯(lián)合作戰(zhàn)。”
三人又干了一大碗,宣布散席。杜二腦袋還和趙老嘎有事相談,需要慢走一步。兩個人就陪著許三骨棒往村外邊說邊溜達(dá)。
七巧一個人坐在趙老嘎家的柴火垛下面,坐了快大半天,眼前除了柳梢、田野、小路、流水,也沒啥別的了,心也不怎么亂騰了。那伙護(hù)莊隊的找遍了周圍山上山下的林林溝溝,就是沒想到她會明晃晃地坐在柴火垛下面。七巧也不知道有人那么急著找他,而她卻一直要找許三骨棒,一直盤算著如何在趙老嘎、許三骨棒他們喝成一攤爛泥的時候沖進(jìn)去。而他們要是喝成一攤爛泥的話,怎么也得喝到晚上。她就靜靜地坐著,等待夜晚的到來。但愿今晚沒有月亮。
柴火垛前方不到三十米是通往村口的小路,路下面是小河,那路便成了堤壩,或者是因為堤壩而有了路,路便隨著河延伸,所以那小路并不像大多數(shù)鄉(xiāng)間小路一樣如蛇一般的盤曲,它只隨著河道拐了個九十度的直角彎,便直挺挺地向村外去了,而那直角彎處正是趙老嘎家柴火垛的位置。
七巧聽著潺潺水聲,像是整個人躺在水上一樣飄了起來,她和小河一起快要睡著了。只迷糊了一小會兒,那清澈的水聲突然變得混濁不堪,好像有人向河里撒尿,昏黃的顏波流動將小河從睡夢中喚醒,像是將她從漂浮的水上拋到了空中又結(jié)實地摔到地面。只一激靈,便聽到了一群人說著笑話臟話,她的耳朵又像被塞滿了污穢,堵得連頭一起痛。七巧被痛醒了,她的眼前清晰地移動著許三骨棒的小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