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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嘎的家事(1)

中國地 作者:趙冬苓


陳慶升的家仍住在過去他當科長時的一幢老房子內(nèi)。北村太郎多次關(guān)照,讓他趕緊把家搬了,最好搬到原來馬應(yīng)民住的大院去,那才是縣長應(yīng)該住的地方。但陳慶升硬頂著沒搬,理由是他家人口少,那房子又太多太大,住進去過于鋪張浪費。目前朝陽城百廢待興,為官一任正是勤儉奮斗之時,個人的生活待遇能減則減,還是以公事為重才宜。北村聽后大加贊賞,稱他是廉潔奉公的典范,號召朝陽縣各大要員要以陳縣長為榜樣,處處以公事為重,勤勉團結(jié),把朝陽縣建成王道共榮的模范縣城。

由于住所寒酸,陳慶升又一向為人低調(diào),所以當了縣長也沒多少應(yīng)酬,家中自是門庭冷落。不過,剛剛投降日本人不到三天的李海山卻不訪各方神圣,單奔著陳家而來,讓陳慶升始料未及。

李海山悠閑地坐在陳慶升家里喝茶,陳慶升滿臉賠笑,一口一個司令地叫著,秀珠在一旁侍候著。

李海山來了能有半天了,只喝茶,還沒說到什么正經(jīng)的事。陳慶升也扯不出什么話題,寒暄過后便是不停地嘆息,大多是這縣長不好當啊,這世道太亂啊,這老百姓不好管啊,這下屬一大堆人嗷嗷叫著要糧要錢要官當啊,總之他這縣長就是個苦差事。

李海山等陳慶升的苦水倒得差不多了,茶也喝了三四杯,冰涼的肚子略感到一絲溫暖,就說:“陳縣長,海山此次登門是專程來感謝您的?!?/p>

陳慶升先是習(xí)慣性地擺了擺官場上常擺的手,又突然意識到擺得不對。不是手擺得不對,而是擺錯了人,他便謙卑得像見了太君,道:“司令何出此言?慶升哪里需要感謝?倒是慶升需要司令您多多提攜。這朝陽的治安一直就成問題,這回好了,有了司令您這根定海神針,慶升可以高枕無憂了?!?/p>

李海山繼續(xù)著客套:“哪里哪里,海山如今寄人籬下,還要陳縣長多多照應(yīng)。”

在陳慶升的印象中,李海山性格粗獷,為人狂放不羈。可今天居然能弄出一堆文縐縐的謙恭之詞,看來是沒憋什么好屁。他暗中琢磨著,他到底為啥來呢?難道日本人那棵大樹還不好乘涼,非要在我這干癟的小身子骨上刮出幾兩油水?陳慶升就說:“司令,咱們也算相識多年,說話就別兜圈子了。您也知道我這縣長當還不如不當,勞心耗神的不說,還撈不到啥好,還有不少小人成天在背后胡嚷嚷亂戳咱脊梁骨,這日子過得真是老太太過年一年不如一年。可誰讓俺就這累命呢?你說這朝陽縣無論是誰得了天下,總得有人出頭維持吧?老百姓總得有口飯吃,總得活命吧?”

李海山心說:“娘的,還說不兜圈子,你這圈子兜得都快趕上過去那老馬縣長的五圈半了。”嘴上卻仍然謙恭:“那是那是,陳縣長用心良苦,豈是那些目光短淺之輩所能理解?”又說:“陳縣長,實話跟您說,此次海山率部投靠的不是日本,也不是滿洲國,而是投靠一個人?!?/p>

陳慶升疑惑道:“一個人?”

李海山哈哈一笑:“當著真佛的面,咱就不念假經(jīng)了。那個人就是您,陳大縣長。”

陳慶升暗罵:“你他娘的咋是投靠我?分明是投靠了日本人,這咋扯到我身上?”他惶恐道:“慶升何德何能?如此讓司令高看?”

李海山道:“陳縣長此言差矣,如果沒有陳縣長搭橋,海山能跟日本人接上線?他們可是恨透了在下,巴不得將海山碎尸萬段。要不是沖著您的面子,那北村能跟海山說上話?”

陳慶升不再吱聲,心里卻在嘀咕:“這李海山想干啥呢?來了就給俺戴一頂比鳳凰山還高的高帽。俺面子有這么大?能讓一威震四方的匪首說投降就投降?”他自己都不信自己有那么大的能量。

李海山道:“實不相瞞,我還因為一個人,才投靠于您?!?/p>

陳慶升隨口問道:“誰?。俊?/p>

李海山笑了,笑得咬牙切齒,把陳慶升倒嚇了一跳,心說:“這笑可是真嚇人,看來說的是實話。”李海山咬了一會牙,把笑容收住,接著說:“我說那人,您陳大縣長也認識?!?/p>

陳慶升見李海山說話表情嚴肅,覺得那人比他更有面子,就問:“司令,您說的難不成是馬應(yīng)民?”

李海山狠狠地咬一下牙,“嘎巴”一聲,好像把牙根咬斷了。等從嘴里把東西吐出來,卻是半截咬得稀爛的牙簽?!榜R應(yīng)民那鳥欺人太甚。還記得您當初給我寫的那封密信嗎?”

陳慶升又吃了一驚,那密信的事還是在朝陽城未破、日本人沒來的時候?qū)懙?。當時寫給李海山的原意是勸他不要出兵幫助馬應(yīng)民,朝陽城早晚是日本人的。但陳慶升寫得含蓄,并沒有過多地提及日本人如何如何,而是以一個朝陽縣官員的身份,為了朝陽城的安危和一方百姓的安全著想,痛陳避免朝陽陷入戰(zhàn)火、生靈免遭涂炭的熱切愿望,痛訴馬應(yīng)民父子欺壓百姓魚肉鄉(xiāng)里的斑斑劣跡;重點是告訴李海山,那馬應(yīng)民是如何計劃鏟除李海山等匪類刁民的。事后看起來,那封信無非是挑撥離間罷了。從陳慶升這頭發(fā)出去叫密信,在李海山那頭不過是廢紙一張。他說:“司令還記著那封信?不過是幫著司令分析一下時局而已。片紙之言,何足掛齒。”

李海山擺擺手:“馬應(yīng)民想鏟除我不是一天兩天了,我跟他們父子打了多年的交道,那爺倆可是從腦瓜頂壞到腳后跟,壞透了腔。本來這日本人一來,我想著咱們畢竟是中國人,再怎么有過節(jié),也是一塊土地上長出來的土疙瘩,有啥難掰開的?就一時義氣,帶了人馬跟日本人干,還要幫著馬應(yīng)民這個兔崽子保衛(wèi)什么朝陽縣城。沒想到他在老子背后使絆子,要不是您及時提醒,我李海山早成了他的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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