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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庭篇(6)

歌盡桃花 作者:靡寶


第二章

—堅決抵制封建迷信,奮力反抗包辦婚姻—

年關(guān)將近,全家人去廟子里上香祭祖。

記得紅樓夢里描寫賈家人去進(jìn)香,浩浩蕩蕩全體出動,在公路上排成路霸一條龍,公然阻斷交通,妨礙市民出行,極盡奢華之能事。謝家不知道是因為太傅簡樸,還是因為家眷簡單,出門進(jìn)香,只不過轎子五頂,下人幾個,家丁開路,溫和低調(diào)地穿城而過,奔赴萬佛山。

萬佛山在城外幾里遠(yuǎn)處,山上只有一座寺廟。但是這座寺廟來歷不小。說是北海仙道萬佛島上的高僧遠(yuǎn)渡而來修建的,還專門在數(shù)十座山峰中挑選了這一座,說它有靈氣。山川志上記載,該山高萬仞,山上長滿奇花異草,有瀑布溪流,飛禽靈獸。

一座石頭山如何有靈氣,這是學(xué)習(xí)科學(xué)發(fā)展觀而成長的我所不知道的。再說了,古時候的轎子,畢竟不是現(xiàn)代的轎車,我坐在轎子里,被顛得七葷八素、兩眼發(fā)黑、胃里一陣陣翻滾,就像剛下了海盜船又坐上云霄飛車。我憋得渾身抽搐仿佛羊癲瘋發(fā)作,偏偏那區(qū)區(qū)幾里路給古人走起來如同萬里長征般漫長。

云香不停地給我打氣:“小姐堅持住,就快到廟子了?!?/p>

我堅持不住了,掀開簾子張嘴“哇”地吐出來,早上吃的稀粥饅頭雞蛋和蘋果統(tǒng)統(tǒng)化做酸水奔流而去。

吐完了,感覺稍微好了點。張開眼睛,看到一攤稀黃的污漬附著在一塊上好的竹青色錦緞上,那塊錦緞有節(jié)奏地一晃一晃。

我的目光順著那塊料子往上移,落在謝昭瑛扭曲的笑容上。他握著韁繩的手上青筋暴露,關(guān)節(jié)發(fā)白,可是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沒撲過來掐死我。

風(fēng)流的人都愛美,愛美的人都有潔癖。但我真的很無辜,路那么寬敞,他偏偏要催馬過來,巴巴被我吐一身,這擺明了是自找的。

謝昭瑛好不容易克制住面部表情,揚(yáng)手丟給我一個東西,說:“聞一下,就不暈了?!?/p>

我接過來一看,是個精致的香囊,散發(fā)著一股異香,讓我聯(lián)想起了高露潔牙膏,還是薄荷防蛀的。我湊上去聞了聞,那股清香沁人心脾,令神智為之一清,頭果真不怎么暈了。

原來他過來是要給我這東西。我抬頭想對謝昭瑛感激幾句,哪知他早就打馬先走,去廟里換衣服去了。

到了廟子,有一個干瘦的老和尚在門口迎接我們,阿彌陀佛地說了一長串客套話,然后領(lǐng)我們進(jìn)去。我和謝昭珂跟在謝夫人身后,等男人們都上完了香,我們才過去,給佛祖和謝家祖宗磕頭。

我很有誠心地拜了拜。菩薩和祖宗保佑,我雖不是謝家子孫,但是好歹本名也姓謝,既然占了謝昭華的身體,就一定會老老實實做人,絕不辱沒謝家名聲。求你們保佑我早日回到原身,千萬拜托。

好不容易上完香,接下來又要去聽禪。我在心里哀號,先前那一吐,肚子清空,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饑腸轆轆,兩眼發(fā)綠,看著香案上供著的白面饅頭一個勁咽口水。

謝昭珂不食人間煙火,依舊亭亭玉立在謝夫人身后,高貴美麗的容顏一片安詳。她看到我的臉色,不解地問:“四妹你是不舒服嗎?”

我苦笑著搖頭。

謝夫人興致勃勃地說:“今天由慧空大師講禪,實在難得,你們都要專心聽講?!?/p>

進(jìn)了禪房,我挑了一個靠邊上的位子,一個穿著白緞青絲繡服的男子坐在身邊,那是換了衣服的謝昭瑛。我有氣無力地沖他點點頭,手里忽然塞進(jìn)一個紙包。

我大驚,那紙包還熱乎乎的。小心打開,居然是幾塊黃澄澄的豆油酥餅。

我熱淚滾滾:“二哥……”

“快吃吧,”謝昭瑛憐憫地看著我那苦命樣,“小三子從齋房里偷拿來的,我吃了一半,給你留了一半。怎么樣?我對你好吧?”

我連連點頭,埋著腦袋一口吞一個,然后安靜了下來。

“怎么了?”謝昭瑛疑惑地看著我。

“嗚嗚??!”

“嗚什么?不好吃嗎?”謝昭瑛掏了掏耳朵。

“嗚嗚……嗚嗚嗚!”我掐著脖子淚奔。

“噎著了就說出來嘛!”謝昭瑛的鐵砂掌“啪”地拍到我背上,我“噗”地把酥餅渣子噴得前面的謝靈娟一后腦袋。

謝靈娟張口就要大叫,卻被我大哥一把捂住嘴巴,原來慧空大師來了。

慧空大師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蒼白消瘦但是步履沉穩(wěn)、兩眼如炬、精干犀利,一望即知不是等閑之人。只見他站定,兩眼如探照燈一般在人群中一掃,忽然落在我的臉上。

我被那目光一盯,背上出了一層涼汗。心里嘀咕,莫非高人看出我乃是借尸還魂了?

可是慧空大師又收回了目光,在蒲團(tuán)上坐下,開始布道講禪。

我本無心向佛,再加之半天勞累,很快就泛起了睡意。老和尚說起佛來,典故生僻,字語晦澀深奧,我聽著猶如一門外語。禪房內(nèi)燒著炭火,暖烘烘的,我恍惚中靠著了一個溫暖柔軟的東西,鼻端聞到一股淡雅的氣息,愜意地閉上了眼睛。

夢里一片云海,仿佛我初還魂時的景象。我盲目地在云層里穿梭,就像一艘失去雷達(dá)導(dǎo)航的飛機(jī)。

飛著飛著,云層漸漸稀薄,隱約顯出一大片土地。那是一個現(xiàn)代都市,我懸浮在高空中俯視,只見夜晚的都市燈火輝煌,摩天大樓上的霓虹廣告璀璨奪目。忽然看到熟悉的百貨公司,才發(fā)覺自己似乎是又回到原來的世界了。

我欣喜若狂,立刻朝著家的方向飛去。家所在的小區(qū)正是一片初秋景色,桂花飄香,我家那棟樓下停著數(shù)輛高級轎車,上面裝飾著粉紅色的緞帶和玫瑰花。

我正迷糊,忽然一大群人從樓里涌了出來,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我朝思暮想的張子越!

只見他春風(fēng)滿面、喜氣洋洋,手里正挽著一個紅衣美人,那是李嫣。兩人甜甜蜜蜜,被眾人簇?fù)碇呦蛞惠v大奔。那輛大奔上貼著大大的紅喜字。

我茫然地站在人群中。大家都看不到我,他們的身體從我身體中穿梭而過,我仿佛是個幽靈。

我記起來了,今天是九月十九,張子越成親的日子。我的肉身還不知道躺在什么地方,但是他已經(jīng)無恙,如期舉行婚禮,做了李嫣的丈夫。

我呆呆站著,看著人們坐進(jìn)車?yán)?,車輛依次離去,很快樓下就已空空。秋風(fēng)卷著黃葉,熱鬧過后的冷清包裹著我。我望著車隊離開的方向,眼睛刺痛。

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別看了,不是你的,注定就不是你的?!?/p>

我的情緒被打斷,沒好氣地沖著上方虛無的大仙翻了一個白眼:“你少廢話了,我等了兩個月,這下可以送我回肉身了吧?”

“No,No.”那大仙冒出兩句洋文,“時間還沒到?!?/p>

“還沒到?”我窩火,“讓我元神歸體,又不是什么復(fù)雜的技術(shù)活,什么事拖那么久?”

那聲音很無奈:“我也沒辦法。靈魂歸體這事,不是想歸就可以歸的。任何一個靈魂進(jìn)入任何一個身體,都是按照調(diào)配來的,需要上面下指示。咱們員工忍受有限,所以每天指標(biāo)也有限。你雖然在名冊上,可是排到你,恐怕還要有些日子去了?!?/p>

我氣得痛罵官僚制度。那聲音勸慰我:“謝姑娘,你也別急了。反正你心上人都已經(jīng)結(jié)婚了,你難道還想回來做小三?我勸你不如就在那個世界感受一下另一種生活吧。再說了,你的命中之人,又不是剛才那個新郎?!?/p>

我一聽,來了興趣,“你知道我的命中之人是誰?”

大仙不自在地咳了一下,壓低聲音說:“我也只是好奇地去翻命格君的冊子時看到的,這事算泄露天機(jī),要遭天雷劈的。當(dāng)然我們倆誰跟誰,一般人我是不告訴他的……”

我急:“到底是誰?”

那大仙嘿嘿一笑:“那人,就是你身邊之人。你用心觀察就知道?!?/p>

這說了等同沒說。

我正要再問。那聲音忽然念到:“時間不夠了?!比缓笠粋€力量拽起我,像發(fā)射火箭一樣把我往高空帶去。我頭暈?zāi)垦?,緊閉雙眼,在高空一陣疾飛,然后稀里糊涂地直線往下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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