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還未成年,又沒有念過中學,所以對學習俄文雖很羨慕,卻終究“可望不可及”。
抗戰(zhàn)時期在桂林,所有小學都是公立的,全部免費,實行六年義務制教育,以住地所在的鎮(zhèn)名為校名,我們住地五美路,屬于義南鎮(zhèn),我就報考了“義南鎮(zhèn)中心小學”的五年級下學期的插班生。
義南鎮(zhèn)中心小學的校本部在五美路西端,坐北朝南,距美麗的榕湖很近。小學對面馬路的一處院落,是設在南郊風景區(qū)良豐的“國立廣西大學”的辦事處。該校的校車,經常??吭谵k事處門外,校長乘坐的小轎車,則??吭谠簝取.敃r廣西大學的校長是馬君武先生,桂林人,曾經追隨中山先生,參加過辛亥革命。
從西大辦事處東行不遠,過三多巷北口,即抵達天池姑丈租賃的住宅了。再往東,是一家“伙鋪”,也就是價格最低廉的旅店;門楣高處除了“伙鋪”二字,還有“招待仕商”的四字廣告。不過據我看,進去投宿的旅客,大多屬于勞動人民的小商小販,經濟生活相當清苦。因為,他們往往只買煙絲,自己卷著抽,而不買香煙。
姑丈家正對門,是伙鋪旅客常去購買煙絲和煙紙的一家雜貨店,雖僅一開間門面,但油鹽醬醋肥皂草紙以及糕點糖果一應俱全,且生意很好。老板姓陳,他兒子陳世林,是漓江東岸“逸仙中學”的學生,因病休學在家,但每天幫著父親站柜臺。我由于常去購物,跟他相識。
陳世林性格豪爽,樂意接近我這個小他三四歲的下江逃難客,認識沒幾天,就帶著我穿過店堂,穿過大廳,參觀內院和他的臥室。我見他有舊小說,便隨手翻看,他二話不說,慷慨地讓我把一部《七劍十三俠》拿回家看。
就這樣,一條五美路的西段,除了義南中心小學校本部,廣西大學辦事處,伙鋪和雜貨店各一半外,便全是普通居民戶了。然而這樣一條和平的居民街,卻在1939年初,我們遷入不幾天,就遭到日寇飛機的濫炸,毀掉和燒掉了東段的朝北半條街。并且在清明節(jié)那天,發(fā)生了專門針對老弱婦孺的榕湖慘??!
但我上課的地方,并非義南小學在五美路的校本部。這里只有低年級,而高年級則在文明路,在象鼻山斜對面,漓江的西岸邊,那里是義南中心小學的分部。
這是觀賞桂林山水的好地方,漓江與桃花江在此交匯。不過,從1939年夏天起,象鼻山和獨秀峰一樣,都在山脊上設置了預告敵機將要來襲的標志,到時候懸掛出一個或兩個巨大的白布燈籠。從廣義講,這種標志可以警醒市民:不要忘記敵人的侵略,不要忘記我們的抗戰(zhàn)。
義南小學的同學,每天清晨上課前,先在操場集合,整隊,立正,朝著象鼻山,向著冉冉升起的國旗致敬禮。禮畢,在體育老師的指導下,做十分鐘早操。
義南小學的體育老師,大名馮小湘,是受過正規(guī)專業(yè)訓練的一位浙江籍女士。她講的“國語”帶有明顯的寧波口音。當她從點名冊上發(fā)現(xiàn)我姓“榮”之后,便問是否榮巷人;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就說,她曾經在無錫榮巷的“競化女?!苯踢^體育。而我堂姐婉英則是競化女校的高材生,但如今待在淪陷了的上海,并不曾逃難到桂林,——我告訴了馮老師。馮老師思索片刻,似乎在尋覓腦海里有無榮婉英的印象,然后她嘆息一聲,輕輕點頭。
但不管怎樣,在同屬逃難客的馮老師與我這個小學生之間,便頗有“他鄉(xiāng)遇故知”之感了。
短跑是我在體育方面的強項,但起跑姿勢有問題。馮老師發(fā)現(xiàn)后,反復加以糾正,并鼓勵我參加全市小學生的秋季運動會。
秋季運動會在十月初舉行,我參加了。比賽結果,我以優(yōu)秀成績獲得一百公尺短跑冠軍,領到一張印制精美的獎狀和若干獎品,為義南中心小學爭得了榮譽。
運動會是在桂林市中心偏東的體育場舉行的,這個體育場頗具規(guī)模,有跑道、籃球場、足球場、平衡木以及沙坑和吊環(huán),西邊還有一座可以演戲的舞臺。另外,桂林市廣播電臺的兩座無線電鐵塔,也矗立在體育場內。
然而,馮小湘老師在義南任教了僅一個學期,便離開桂林,前往桂東的礦區(qū)“八步”鎮(zhèn)了。但后來,1942年,我通過一位間接的關系尋求職業(yè),收到的復信,意外地竟是馮老師寫的。原來她那時正擔任著我那間接關系人的秘書,對我的求職問題起到了促進作用。
在義南,我屬于“高十二班”。班主任導師姓石,桂林人,也是一位女老師。她教我們“國語”,一口桂林方言,講課深入淺出,對待學生寬嚴適度,同學們口服心服,可惜我沒有記住她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