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王爺靜靜的聽,突然道:“說完了?你不覺得好笑嗎?”
狄青神色寥落,緩緩道:“我一點都不覺得好笑。我一直在奇怪,為何飛鷹會知道羽裳的事情,為何當初我返京的時候,王則會知道我身上有五龍?進而要搜我的包裹?這些都是你派人告訴他們的,是不是?”
八王爺?shù)溃骸爸滥闵砩嫌形妪埖?,絕不止我一個?!?/p>
狄青反問道:“知道我身上有五龍的人是有幾個,可我說及王則、飛鷹的時候,你根本沒有絲毫驚奇。我從未對你說過這二人的事情,你又從何得知這些事呢?是不是因為你和他們一直都有聯(lián)系呢?”
八王爺陡然變了臉色,眼中閃過分陰騭。他無話可說。
狄青笑了,笑容中滿是苦澀,喃喃道:“當我知道你是兇手的時候,真的很難相信這個事實,但我想了一晚,終于想通了很多事。你其實一直想去香巴拉的,你在羽裳重傷之前,就已開始尋找香巴拉。你不肯告訴我曹姓之人的底細,因為你很怕我從曹姓人身上找到些關(guān)于你的事情。”
八王爺想要端茶,才發(fā)現(xiàn)茶杯已碎,嘶啞著嗓子道:“我有什么事情怕你知道的?”
“你怕我知道你真正的用意不是救羽裳,而是想希望香巴拉助你篡位。你怕別人知道你一直在和盜匪聯(lián)系。當年和曹姓人去尋香巴拉的歷姓商人,也就是嶺南大盜歷南天,不就是你派去的?”
八王爺臉色又變,身軀都忍不住的顫抖起來。狄青知道的,遠比他想象的要多。
狄青道:“當年趙允升對剝奪東宮太子一位耿耿于懷,因此勾結(jié)夏人為亂,被天子平叛。你其實和他一樣,都對不能繼承皇位一事懷恨在心。但你顯然更深沉些,行事也就更加隱秘。你怕太后看出你的野心,因此一直避禍不出,等太后一死,就迫不及待的跳出來指責太后,希望借此能博得天子好感,得掌大權(quán)……但據(jù)我所知,天子并沒有對你重用,反倒有些疏遠你,你懷恨在心,開始勾結(jié)賊黨,尋找香巴拉,希望香巴拉能滿足你稱帝的野心?!?/p>
一口氣說完這些,狄青無奈的雙眸中突然有分怒意,“不過你做這些事情我并不怪你,但你為何一定要殺了楊念恩?”
八王爺臉色數(shù)變,強自道:“狄青,你一派胡言。你想的根本不對,我也從來沒有殺過楊念恩。我是和飛鷹他們有聯(lián)系不假,但我是想利用他們找到香巴拉來救羽裳呀?!?/p>
說到這里,八王爺眼中有淚,痛心疾首道:“可我真的沒有想到過,你竟會懷疑我。羽裳信錯了你……”
狄青霍然而起,怒拍桌案道:“你撒謊!你到現(xiàn)在,還要騙我?你殺楊念恩、小月,因為你察覺到他們知道你一個秘密。小月當初來找我,說什么‘不行,我一定要告訴狄青,把……’我一直以為她想讓我做什么事情,但她說的不是把,而是八,你八王爺?shù)陌?!她要說的事情,和你有關(guān),和你的秘密有關(guān)!”
八王爺渾身一震,嗄聲道:“我有什么秘密?”
狄青雙眸噴火,緊握雙拳道:“因為楊念恩他們知道,你根本不是羽裳的父親!”
此言一出,廳中已凝結(jié)若冰。狄青憤怒中,夾雜著被欺騙的傷心,原來……他始終沒有幫羽裳找到生父,他從信中得知這點的時候,他只覺得對不起羽裳。
八王爺臉色灰白,額頭已有汗水,流過鼻翼,流到嘴角,澀澀的酸楚。
不知許久,八王爺才道:“你……你說什么?”他啞著嗓子,聲音如哭一樣,“不可能……不可能的?!彼膊恢朗钦f狄青說的不可能,還是說不可能有人再知道這個秘密。
霍然站起,八王爺急道:“狄青,我若不是羽裳的父親,怎么會在皇儀門前因此和太后翻臉?我若不是羽裳的父親,后來那么奔波為什么?”
狄青冷笑道:“你本是和趙允升一起陰謀反叛的,其實你一直以來都充當個兩面討好的角色?;蕛x門之變,趙允升若事成,你有功勞,可當時你看到趙允升事敗,急于脫罪,就用羽裳的身份來掩飾你的罪行,裝成情非得已。趙元儼,到現(xiàn)在你還有什么可說?”
八王爺后退一步,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你不可能知道的。”
狄青冷冷道:“小月愛屋及烏,知道你非羽裳的生父后,怕你對我不利,因此羽裳的緣故這才來告訴我真相,但被你察覺,就派人殺了小月和楊家上下十三口,然后將矛頭引向夏使者。趙元儼,你騙了我,我還能原諒你。但你派人殺了小月和楊家那么多人,你讓我如何原諒你?”
八王爺失魂落魄,仿佛沒有聽到狄青說什么,眼中突然露出深深的畏懼,顫聲問道:“狄青,你不可能知道這些,是誰告訴你這些事情的?”
狄青心中其實想知道到底是誰寫的那封信。
那封信的內(nèi)容簡單明了,只寫著,“趙元儼陰謀造反,應(yīng)是殺楊念恩的真兇,他非楊羽裳之父!”
就是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如雷霆電閃般的轟在狄青的眼前。
狄青最初看到信中內(nèi)容的時候,根本不信。但那三句話勾出他太多的思緒,從這三句話中,得出的很多結(jié)論順理成章。
若非信中提醒,狄青只怕一輩子也想不到是趙元儼下的手。但他不敢輕信這個答案,他這次來王府,就是要驗證自己的推論。
現(xiàn)在事實很顯然,他說的均對。他雖猜中事實,發(fā)現(xiàn)真相,但心中并沒有半分喜悅之意。
那封信究竟是誰寫的,那人把信送給他狄青,用意何在?
想到這里,狄青只是道:“誰告訴我的不重要,但你只需要知道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趙元儼,眼下有兩條路給你走,一條路是,你將兇徒交出來。方才這桌面上,有一圈水痕,那是茶杯放這里留下來的痕跡。你雖撤走了茶杯,但忘記了擦去水痕。我知道,現(xiàn)在還跟你聯(lián)系的,就是歷南天!”
八王爺這才醒悟為何方才狄青會認真的看了桌面一眼。他渾身發(fā)顫,牙關(guān)也在打顫,喃喃道:“第二條路,當然就是你去告訴圣上真相,你覺得他會信你嗎?”
狄青冷哼一聲,“圣上就算不信我,但我對圣上說出了這些事情,你還敢留在京城嗎?”
八王爺緩緩的坐在椅子上,怔怔半晌,突然大聲笑了起來,他笑的前仰后合,笑聲中,滿是詭異瘋狂。
狄青一直盯著八王爺?shù)呐e動,雖不懼八王爺反抗,但見到他這般笑,也是忍不住的心悸道:“你笑什么?”
八王爺還是肆無忌憚的笑,良久才止歇了笑聲,說道:“我明白了。我終于明白了。”
狄青反倒摸不到頭腦,困惑道:“你明白什么?”
八王爺望著狄青,半晌才道:“狄青,我無論如何,當年也出面為你作證過……我無論如何,也為你保住羽裳的一線的生機……”
狄青回憶往事,感慨萬千,“但這些事情,并非是你殺人的借口。有些事情,做錯了,就算恩情也無法補償!”
八王爺益發(fā)的冷靜,哂然道:“我從來沒有奢求過你在這件事上不管不理,但你若還念在我為羽裳出過一分力,你能不能給我一天的時間?一天后,我就給你個交代!”他竭力的坐直了身板,神情肅穆莊嚴,像是下了個決定。
狄青望了八王爺許久,點頭道:“好,那我等你。”說罷轉(zhuǎn)身離去。他不怕八王爺會?;ㄕ?,他知道這種事情已讓八王爺沒有選擇。
但他終究沒有咄咄相逼。
八王爺騙了他很多事情,但八王爺畢竟做過一件讓他狄青感激的事情。只此一件,已讓狄青不會趕盡殺絕。
才回到郭府,韓笑已迎了上來,低聲道:“狄將軍,閻士良一直在等你。圣上招你入宮。”
狄青并不意外,徑直入府去見閻士良。閻士良見到狄青,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道:“狄青,有御史臺參你一本,圣上招你入宮解釋?!?/p>
狄青早料到今日,當下跟閻士良入宮直奔文德殿。狄青到了殿前,微有吃驚,只見殿上雖無百官,但也有不少重臣。
群臣分為兩派,范仲淹、歐陽修等人神色肅穆,眉頭緊鎖。而王拱辰、文彥博立在范仲淹對面,王拱辰正慷慨陳詞。
狄青到了殿外,只聽到王拱辰道:“張亢、滕子京、種世衡、狄青四人身擔西北要職,竟知法犯法,在朝中影響惡劣,若不嚴懲,被邊陲將領(lǐng)悉數(shù)效仿,后果堪憂!”
狄青皺了下眉頭,意識到王拱辰說的是公使錢的問題。這個問題,他曾聽八王爺說過。可他沒有想到這個問題竟然牽扯許多人進來。
滕子京以往是涇原路副安撫使,而張亢本是涇原路都部署,在西北時,這二人官職都在狄青之上。不過滕、張二人均是文臣,不懂用兵,是以將軍事調(diào)動一權(quán)放手給狄青施為,而這二人均竭盡所能助狄青行事,在公款調(diào)動上,自然先保證用兵需求上,難以盡查,不想這竟成為被參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