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和母親是在照相館認識的。
湖南省藝術(shù)學校和冶金部長沙礦冶研究所都在長沙市河西岳麓山腳下的左家壟。兩個單位之間隔著一條不寬的街道,街道上有一個照相館?!拔母铩苯Y(jié)束之后,撥亂反正,要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其中關(guān)鍵是科學技術(shù)的現(xiàn)代化,于是,工程技術(shù)人員和各行各業(yè)的知識分子都要恢復(fù)評定技術(shù)職稱。因為申報表上要貼照片,所以等到星期天,石學禮興高采烈地去照相館照相。大概是左家壟附近大專院校和科研院所比較集中的緣故,而且這些單位的工程技術(shù)人員和其他知識分子也都要評定技術(shù)職稱,所以那天趕來照相的人也就特別多。人多就要排隊。排蠻長的隊。何竹青雖然沒有資格評定技術(shù)職稱,但即將畢業(yè),要照畢業(yè)照,那天也在排隊,并且碰巧排在石學禮的前面。排了很長時間,臨到要排到的時候,何竹青前面突然軋進來一個人。一個和何竹青一樣年輕一樣漂亮的女人。軋得很優(yōu)雅,笑嘻嘻地軋進來。石學禮有些不高興,但想到好男不跟女斗,算了,不就是軋一個人嘛,所以并沒有說話??墒?,他剛剛想著算了,何竹青那里又軋進來一個人,又是一個同樣年輕同樣漂亮的女人,而且一樣笑嘻嘻地軋進來,軋得理直氣壯,一點愧色都沒有。三個姑娘圍成一團,旁若無人,嘻嘻哈哈打打鬧鬧,仿佛是在故意氣石學禮。這下,石學禮真生氣了。
“不得軋隊。”石學禮說,“自覺一點!”
“誰不自覺?”其中一個姑娘回敬說,“她是我同學?!?/p>
“她”指的就是何竹青。
“同學也不能軋隊!”石學禮嚴肅地說。
“誰軋隊了?!誰軋隊了?!”三個姑娘一齊嚷起來,“誰看見我們軋隊了?!我們還說你軋隊呢!”
“我看見你們軋隊了?!笔瘜W禮說,“剛才明明是她一個人在這里排隊的,怎么現(xiàn)在一下子冒出三個?不是軋隊是什么?”
“我們?nèi)齻€是一起來的,”另一個姑娘說,“她一個人在排隊,我們倆上廁所去了。怎么,連我們?nèi)ド蠋阋惨??你管得也太寬了吧?!?/p>
“哈哈哈哈……”三個姑娘一起笑,硬是把石學禮笑跑掉了。
本來這件事情就這么算了,上午沒有照成,下午再去一趟就是了,沒什么大不了的,石學禮也沒有往心里去??墒?,半個月后,石學禮去岳陽鉛鋅礦出差,回來的時候在長途汽車上,竟然又碰見了何竹青。
何竹青是在汨羅上車的。上來的時候車上已經(jīng)沒有座位,她年紀輕輕的,所以也就沒有人給她讓座。于是,她就只能站著。站在石學禮的跟前。石學禮眼睛鈍,一下子沒有認出來,但明顯感到這個姑娘面熟,好像在哪里見過,甚至是打過交道,但到底在哪里見過,打過什么交道,一時還真沒想起來。于是,他把眼鏡正了一正,盯著對方再仔細看看,怕如果是熟人不打招呼就太失禮了。
“是你呀,”姑娘先說話了,“上次照相館的事情真不好意思。不過我也沒有辦法,一個班的同學,她們要軋隊我也不能不讓?!?/p>
“啊,啊,是你呀,”石學禮終于想起來了,“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你也出差?”
姑娘“咯咯咯咯”地笑起來,說:“這位老師真會開玩笑。笑話我呢。我還沒有畢業(yè)呢,哪里有資格出差。”
然后,姑娘告訴石學禮,她叫何竹青,是省藝術(shù)學校的學生。
石學禮當然相信何竹青的話,但又有點疑惑。省藝術(shù)學校就在礦冶研究所的對面,在石學禮的印象中,那里的學生都很年輕,十四五歲的樣子,好像還沒有發(fā)育完全,而眼前的何竹青無論是面相還是待人接物的方式怎么看也二十多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