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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傍晚,茂華小區(qū)的休憩中心、兒童樂園和湖邊,就會出現(xiàn)許多保姆。單獨的、三三兩兩的,帶小孩的、老鄉(xiāng)聊天的、購物邂逅的、陪老人散步的。家政服務(wù),如今已成為許多家庭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個門內(nèi)的保姆,家外的人,和東家的關(guān)系,永遠(yuǎn)微妙奇特,而不同的東家與不同的保姆遭遇,交叉演繹著不同的家庭故事。
不過,不管雙方磕碰出多少萬紫千紅,這萬花筒的后面,對最根本的原則,雙方是能夠達(dá)成一致意見的。換句話說,在彼此內(nèi)心深處,都心知肚明保姆寶典的最高秘密。
茂華C區(qū),蒲教授家客廳。外公在看報,一陣風(fēng)過,吹卷了外公手上的報紙。在沙發(fā)上削水果的外婆,注意到少年朝雨從媽媽房間里出來,肚子像塞了東西,鬼鬼祟祟地進了保姆姐姐天晴的房間,隨手把門帶上了。外婆目光很狐疑。
天晴的床上,攤的都是朝雨媽媽的衣物:灰色長褲、淺色墨鏡、米色真絲襯衫、絲巾、牛皮小坤包。天晴把朝雨剛偷拿進來的黑色風(fēng)衣穿上,擺了個模特造型給少年看。
朝雨說:“唔,好像還是不太像。”
天晴又把頭發(fā)盤起來,再擺一個造型。少年搖頭?!拔覌尯苌俦P頭發(fā)?!?/p>
天晴有點煩?!安藞隼?,我看見很多婦女都這樣!”
“我媽是訪問學(xué)者!可不是菜場里的婦女?!?/p>
天晴一把把頭發(fā)揪下?!敖袆e人去冒充好了!我一個破保姆,冒充什么出國訪問學(xué)者!”
朝雨說:“哎呀!姐姐!你是最有氣質(zhì)的保姆啦!一千年才一個。要不你洗個頭?洗個頭,氣質(zhì)就出來了。噢,對了!這個。”
朝雨摸出一瓶銀粉色指甲油。“這是我媽會見重要客人時用的。”
天晴揮揮手。“涂個屁呀!就這保姆手,再涂也裝不成教授!”
朝雨說:“你不是都戴手套的嗎?我看很好啦,姐姐的手很漂亮的!”
天晴說:“拉倒拉倒!哪有保姆涂指甲的!”
朝雨正色地一拍床鋪?!拔姨嵝涯悖烨缤瑢W(xué)!你絕對是一千年才有一個的保姆!你是馬上就要拿到本科文憑的知識女性!”天晴不失得意但保持冷峻地看著他,少年口氣忽然無比哀怨。“姐,求你了!來吧,我?guī)湍阃俊!碧烨邕€是不愿涂?!疤焯煸谟望}醬醋洗潔精里泡,粗拉拉毛刺刺的指頭,涂了就是教授的手?你的新老師難道是菜豬?”
朝雨說:“就是菜豬啊!要不我那點兒事,驚動家長干嗎?”
“你真的就那點兒事?”
“哎呀,就只在‘萬人簽名爭當(dāng)文明市民’的紅布上,寫了‘不要浪費布’。就五個字。就那點事?!?/p>
天晴說:“這也不至于砍頭,為什么你不叫真家長去?”
“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媽才去美國。老爸又最煩老師告狀,搞不好扣我一個月零花錢。再說,那菜豬又懷疑我是早戀——你別瞪眼睛,我絕對沒有!”
“嘿嘿,我就知道案情沒那么簡單!”
“哼,我看得上的丫頭,還沒有出世呢!再說,我有苗頭,瞞得過姐姐你火眼金睛嗎?”
天晴笑了。朝雨說:“我就知道你是聰明人。再說,姐姐啊,上次你把我爸重要的論文刪了,還不是我仗義頂罪?”
天晴說:“我就知道你要連本帶利一起收回!”
唯一不在茂華小區(qū)的保姆是暖灶的妹妹,暖被。但是,這個小保姆和茂華小區(qū)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梢哉f,沒有暖被,茂華小區(qū)的保姆們,不可能一夜成名。
四年來,暖被都在小白象灣小區(qū),照顧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單身母親和一個四歲多的小男孩悾悾。
陽臺的木條搖椅上,摞著三本厚厚的時裝雜志。年輕美貌的單身媽媽,在和四歲的兒子悾悾搶電視看,兩人廝打著、尖叫著。電話響了,正在擦拭桌子的保姆暖被接了,然后把電話拿給廝打中的女主人,說是林律師。
女主人猛推小男孩一把,拿過電話。小男孩立刻搶過遙控器轉(zhuǎn)換頻道。
林律師說:“剛接到內(nèi)部消息,我們敗訴了。”
曉旖霍地站起來?!皵≡V?不可能!”
林律師說:“是真的,我也很難過。周二就要宣判了?!?/p>
曉旖聲音陡然變大?!澳悴皇钦f很有希望?”
“是啊,我現(xiàn)在也沒有失去希望,”律師說,“我始終認(rèn)為有勝訴把握?!?/p>
曉旖停了好一會兒說:“如果這樣,我們就是得不到悾悾父親的遺產(chǎn)了?”
“一審是的,但是我們可以上訴二審,你要有信心!”
曉旖說:“要不要再交錢?”
林律師說:“二審當(dāng)然……”
“還要?——混蛋!”曉旖爆發(fā),“我?guī)缀趸ǖ袅巳糠e蓄!你當(dāng)時不是說肯定可以贏嗎?你不是說,拿回一兩百萬是小菜一碟嗎?”
“主要是親子鑒定做不了,”林律師說,“要不然非常簡單,這法律關(guān)系很單純的。真的,另外,一審法官對這個事實的法律理解和我們有所不同……”
“二審竟然還要我的錢哪!”曉旖怒罵,“全是花言巧語、胡說八道!你簡
直是騙子!你讓我傾家蕩產(chǎn)了知道不知道!早知道這樣我打什么官司?”
“冷小姐,你別沖動……”
曉旖摔了電話,走出客廳,一屁股重重坐在陽臺搖椅上,椅子上的時裝雜志紛紛滑落。保姆暖被過去,輕輕地?fù)炱痣s志,她說:“官司……真的輸了嗎?”曉旖黑著臉,不說話。
暖被說:“怎么會這樣呢?成先生就是父親呀,我都證明了呀。雖然是偷偷來,有時一個月來一趟,可是經(jīng)常一來好幾天呀!每次一來就要吃魚香茄子……”
曉旖說:“行了!閉嘴!煩死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