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節(jié):風月(2)

瀲滟江山 作者:楚妝


他看她變得無精打采,只好送她回去?;胀醺T口,她已經(jīng)跨過門檻,又回轉頭。

他沒有走,在夜色中靜立目送,月光灑下來,一身白霜光華流轉。

她再問:“你真沒什么其他的要跟我說了?”

他望著她,緊抿雙唇,緩緩搖了搖頭。

陶花回去時,徽王府中已經(jīng)靜悄悄的,她躡手躡腳穿過大廳,正看見小滿坐在椅中半睡半醒的樣子。怕他著涼,陶花過去叫醒他,讓他回屋里睡覺。他揉著眼睛迷迷糊糊說:“別催我,我等姑姑回來再睡。”

陶花胸中一陣暖意,拍拍他面孔,“姑姑已經(jīng)回來了,你不用等我?!?/p>

小滿這才睜開眼睛,聲音仍是混混沌沌,“幾更天了?姑姑你早點回來,我擔心你。”

“姑姑是跟武狀元出門,你擔心什么?”

小滿皺眉,“你一個年輕女子,深夜與男子出門不歸,如何讓人不擔心?”陶花本來聽著這老氣言語,想著他的小孩面孔,覺得十分可笑;可是注目看時,卻見他已頗有老成之態(tài),眉目間自然露出的世故明理、體貼周到是無法假裝的,立時就笑不出來了。

陶花側身扶起他回到臥室,侍從丫鬟們早都聽命去睡了,她為他鋪好床,寬衣脫靴,蓋嚴被子。小滿打個哈欠,滿足地閉上眼睛,這時又十足十地像個孩子了。

陶花拍拍他的背,輕嘆一聲剛要離去,小滿一把扯住她的手腕,眼睛仍舊閉著,聲音卻是清晰,“為什么嘆氣?”

她低頭,“沒有?!?/p>

他轉過身來,仍舊閉著眼,“秦文這個人,外表看起來是溫的,骨子里卻是涼的,功業(yè)看得重,情意看得輕,接近容易,交心卻難,縱然文武全才,也不是做丈夫的好材料。你性子疏漫,脾氣耿直倔強,到時候免不了兩個人隔閡慪氣。”

她仍舊低著頭,“我不這么覺得?!?/p>

小滿哼笑一聲,“你現(xiàn)在兩情正濃,昏頭昏腦的,當然說不這么覺得,將來怎么樣可就難說了。換個脾氣合適的人喜歡,不是更好?其實我倒覺得耶律瀾會是個好丈夫。”

陶花嘆了口氣,“我跟瀾哥哥已經(jīng)不可能了。換個人?你說得真容易,連汴京城街邊的賣花小姑娘都知道,天下人沒一個能比得過他的?!?/p>

他苦笑,“好,沒一個能比得過他的。”說著睜開雙目掃了她一眼,眼神中清明犀利,并無一點困意,還微微藏了點不易覺察的失望。

陶花連別人寫在臉上的不悅都未必瞧得出來,這一點藏著的那就更加瞧不出來了。他看著她,正色說:“既然這樣,那這件事情,我會盡力幫你辦到。”

“不要!”她斬釘截鐵打斷,“我不要什么聯(lián)姻!”

他深深望著她,“你別以為聯(lián)姻就容易,還不知道要費多大力氣才能爭到。你覺得他好,難道田倩如就不覺得他好?我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幫你辦這件事,指不定明天就父兄成仇、身首異處, 到頭來你就是兩個字:不要。”

“小滿,”陶花在床邊坐下來,“其實,我們就是想讓你快點下個決斷?!?/p>

他微微笑了笑,“這么快就跟我說實話了?我還以為你見了他就丟了魂,就跟咱們在燕子河邊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一樣,好好的突然就吵架了?!?/p>

“我不是那樣的人。你知道我為什么對瀾哥哥這么無情?不單是因為他的父親殺了我的父親,那是長輩們的事,不能算在他頭上;最要緊的,是因為陶若是在他府中被捉的。你跟陶若一樣,都是我的親人,比什么其他人都重要。”

他立刻笑了,多日來的陰霾一掃不見,“既然你這么說了,我也只好舍生忘死幫你辦事?!?/p>

她看著他,“這不是幫我,是為你自己,太子登基,早早晚晚都會對你不利。至于我,”她落寞低頭,“我說過,我不要聯(lián)姻?!?/p>

他嘆口氣,“隨便你要不要吧,我知道你是喜歡上他了。城門口去接你那天,你下車往他那兒一望,我就已經(jīng)知道傳言都是真的。我得先提醒你——秦家是個大家族,跟朝中官員和皇家都有盤根錯節(jié)的關系,進他家的家門并沒那么容易,秦文的生母就是直到死去才被承認。中原禮儀嚴謹,你跟他這么鬧法兒,對你自己名聲不利,秦家人恐怕不會喜歡。”

陶花從來沒有想過這么多,這時候愣了半晌,把小滿的話一句句想了一遍,隱隱覺到一陣寒意。

小滿為人體貼,知道她的心思,也不忍她獨自擔憂,于是柔聲安慰:“你別怕。秦家再厲害,你背后,有我?!?/p>

陶花感激地望著他。你背后,有我,這是多么安慰貼心的承諾。她只覺這話連謝都不能說,說了就生分了,于是點一點頭,起身離去了。

小滿看著她的手腕從自己手中一點點抽出,剛剛還活色生香的一個人終于變得只剩下一個背影,側過身來長嘆了一口氣。不知怎的就起了一陣突然的心煩,將整床被子都踢了下床。

第二天有早朝,小滿一早去了,回來卻是滿臉怒氣。陶花奇道:“怎么?剛打了大勝仗皇帝還不高興?”

小滿不答,摘下冠帶扔在地上,悶悶坐進椅中不說話。陶花看情勢嚴重,轉頭去看鄭伯。鄭伯走近她身邊,輕聲道:“今天朝堂之上,田太師在天子面前盛贊陶花箭。他,唉,他說你箭法無雙,美貌更無雙,天子已經(jīng)命你去覲見。”

陶花還沒有反應過來為何這事會讓小滿生氣,就聽見小滿大罵說:“田仲魁這只老狐貍,聽見消息說姑姑跟秦將軍要好,就想了這么個一箭雙雕的主意推姑姑入火坑:我們少了一員良將,他女兒也可以高枕無憂。好如意的算盤!”

陶花仍是不明白,奇道:“見見天子而已,難道朝堂上有火坑讓我跳?我又沒犯法,當了五年山賊,可也沒干過壞事?!?/p>

鄭伯搖頭,“非也。當今天子十分好女色,田太師大肆宣揚,這練箭之人,唉,定然與眾不同啊?!?/p>

陶花聽言,轉身向外,“那我走了,不見總沒事了吧?!?/p>

鄭伯拉住她,“你這一走,老狐貍一定把所有臟水都潑到徽王身上。再說,你也未必能走得脫,皇上為一個美人掘地三尺的事情,已經(jīng)干過多次了。”

陶花皺眉,“那如何是好?我,我可是不愿意的。你們有禍事自己承擔好了,我反正是不趟這攤渾水了?!毖援吙戳诵M一眼,見他愁眉深鎖,全不似往日意氣風發(fā)的樣子,不由擔憂,走過去拉住他,“好吧好吧,我明天先去讓他見見好了,回來再想對策,興許他看不上我呢。”

小滿抬頭,雙目全是通紅的血絲,一字字道:“姑姑,你放心,當日在無牙山上我就已經(jīng)下定決心,此生盡我之力,無論如何都要護你周全?!?/p>

陶花看他咬牙切齒、滿眼血紅的樣子十分驚心,忙握住他手,“沒事沒事,你還是個孩子,應該我來護著你的。”

正談話間,家丁來報,田太師來訪。

小滿和鄭伯立刻換上了笑臉,仿佛剛剛的全都沒有發(fā)生。兩人出門把太師迎進來,陶花偷眼一瞧,正是那日在城門口迎接秦文的富態(tài)老頭。

田太師一屁股坐下來,就再沒挪過窩兒,從東扯到西,從南扯到北,陶花明白,他這是來探聽虛實,也讓府中沒有布置對策的時間。正在這里閑扯的時候,家丁來報,秦家有人來了。

田太師一下坐直身軀,來了精神,“快請快請?!碧栈ㄔ谂郧臎]聲息退了出去。

徽王府的家丁帶著小金進來,身后還跟著一人,穿著軍士服色,一頂大軍帽遮住面孔。

田太師走下座位,“這位仁兄帽子戴歪了吧,我來幫你正一正?!?/p>

那人后退一步,粗聲道:“不必,太師別臟了金手?!?/p>

“不妨不妨,”田太師笑著,“仁兄若是秦家的人,我?guī)湍阏弊右彩菓?。”說著,他伸手硬去掀那人的帽子。

田仲魁懷疑秦家有人與徽王府過從甚密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很想抓住個證據(jù)好讓他的賢婿去查,所以硬去掀這人的帽子,要他露出真容。秦家上下,沒有一個人他得罪不起的,所以他掀起來也毫無顧忌。

可是帽子脫掉,他看見的是一張溫存可愛的面孔,如春日盛放的桃花,紅艷艷香噴噴,讓人愛不釋手。田仲魁一愣神的功夫,對面那人一拳打在他面門,他當場暈眩過去。

田家的家丁一起沖過來,陶花冷言道:“我就要去面君了,此刻身軀貴比千金,你們誰敢動?咱們到金殿上說個明白!”家丁們不敢發(fā)作,擁著田仲魁離去。

陶花扯下一身軍士服,扮個鬼臉,鄭伯在旁邊給她豎起大拇指,同小滿一起,三人到書房去見秦文。

陶花沖在最前頭進來書房,秦文卻只沖她微一點頭,便不再多言,急急與小滿和鄭伯商議起來。陶花起初坐在案邊,聽他們細細商討安排應對,講的全都是軍政細節(jié),陶花聽得昏昏欲睡,越來越不專注,只看見秦文和小滿沉穩(wěn)鎮(zhèn)定、信心十足,兩人配合親密無間。陶花迷迷蒙蒙心想:或許真如秦文所說,小滿有一統(tǒng)天下的才干。

天色漸晚,秦文換上軍士服色,跟在小金身后走了。陶花一直送到門口,秦文沖她點頭,說聲“放心”,便急急離去。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www.afriseller.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