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赤龍
陶花聽見秦文呼喝,立刻拿出他剛剛給的木箭,拉滿了弓向天射去。那箭沖天而起,在半空中燃起火花,焰火噴出,竟是一朵桃花形狀。
秦文仰天一望,長笑一聲,朗聲道:“桃花箭出,鐵騎兵頃刻即至?!痹趫龅谋繗g聲雷動。原來秦文早在城中埋伏下重兵鐵騎,卻未讓他們來守宮門,怕引起城中混亂而使京郊大軍有異動。如今匪寇來攻,那是再好不過的出兵理由。
只是,鐵騎兵趕來尚需時間,此地的戰(zhàn)況卻已是萬分兇險。
陶花再也沒有觀戰(zhàn)的余暇,雙手不停射向近門的敵人。羅焰已經(jīng)快擋不住不斷趕來進攻箭手的敵人,秦文躍馬過來相助。若是陶花箭受損,只怕朱雀門頃刻即破。
三人都在苦戰(zhàn)的時候,忽聽秦文大喝一聲,俯身去推陶花。
陶花一驚側(cè)頭,眼睜睜看著一只短箭在自己腦后停住。本來應(yīng)該中在自己咽喉的短箭,釘在秦文手臂,余力未消,將他推下馬去。
陶花大叫一聲,疾步奔到秦文身側(cè),卻見他已拔出那只短箭,鮮血噴出,全都是黑色。羅焰也趕過來,叫一聲“有毒”,迅即去搜尋那放箭之人。
陶花立在秦文身側(cè),看著黑色血液在他臂上汩汩留下,只覺如墜冰窖。秦文皺眉說:“箭手不能離崗,你快回去!你不用管我,我也不知道這箭有毒,不然不會以身來擋?!?/p>
陶花卻仿佛沒有聽見,只是一眨不??粗?,腦中飛快地轉(zhuǎn)過許多念頭。她曾聽父親說過,若是血液變?yōu)楹谏?,那必是可以奪人性命的劇毒。父親說:蝮蛇一噬手,壯士即斷腕。一再交待他姐弟二人,若在戰(zhàn)場上中劇毒,須得立刻斷腕,以保性命。拖延久時,必然不治??墒?,難道如今讓她揮刀斬斷秦文的臂膀不成?
在那一轉(zhuǎn)念間,再無細思的余地,她伸手在自己衣襟上撕下一條長布,緊緊扎在傷口之上一寸之處,而后俯身將毒血吸出,一刻不停直至黑血變紅。父親也對她說過,這是救命的辦法,只是劇毒會自口中進入這施救之人體內(nèi),她必然性命不保。
秦文見她如此,卻是大怒,“朱雀門若破,你留我性命又有何用?到時候全都是九族不保,你怎么這么糊涂!”
陶花見黑血已去,一邊撕下一條衣襟幫他包扎傷口,一邊淡淡答道:“你去顧你的九族,顧你的千秋大業(yè),我反正只顧你?!?/p>
他一下頓住,看著她,不再說話。
陶花包好他的傷口,隱隱覺到心頭開始麻痛,她知道這必是毒液攻心了,于是抬頭凝目,問他:“這是我第三遍問你這句話,事不過三,再沒有下一次了:你真的,沒什么其他要跟我說的了?除了做戲,就沒有其他要說的了?”
所有敵人都在強攻朱雀門大門,喊殺聲驚天動地,鋼鐵碰撞聲不絕于耳。她在一片血雨腥風(fēng)中只是靜靜望著他,眼神中倔犟剛強。
婚姻唾手可得、眾望所歸,她卻不想要;她一定要,最難拿到的那一樣。
那一點堅持,到底讓他失神了片刻。秦文仍舊不語,卻伸出雙臂,將她攬在了懷中。
她在他懷中飲泣,“我……我是真的……”
他輕撫她的后背,“我明白,我也是真的想娶你這么好的姑娘??墒?,陶花,箭手此刻必須回崗,等待鐵騎兵來援?!?/p>
陶花離開他的懷抱,“即使命在頃刻,也必須回崗么?”
他神色嚴(yán)正,“戰(zhàn)場上,誰不是命在頃刻?你不是我轄下士兵,我本沒有權(quán)力對你發(fā)令;可是,你是我的未婚妻,于情于理我都該請你回崗。”
她愣住,如今局勢已變,她已不必再假扮他的未婚妻。她遲疑著問:“我……”話還沒出口,一聲巨響中,朱雀門大門被攻開了。
秦文側(cè)頭去望,恨得一咬牙,“大門已開,你的小滿怕是性命堪憂!”
陶花聽見這話渾身一凜,再也顧不得別的,挽弓站起,三箭連發(fā)射死最前面的三人,卻阻不住敵人蜂擁而入。
她正要奔到箭垛旁去取箭,卻聽見背后“咚”的一聲。
轉(zhuǎn)身看時,羅焰口吐鮮血倒在身后,顯是身受重傷。陶花順著羅焰的目光看過去,一個黑袍白發(fā)的老者正站于一丈之外,看見陶花,怒斥道:“你害我天子,我必不留你性命?!闭f罷一劍刺來。
但見那劍影如鬼如魅,轉(zhuǎn)瞬已到胸前,又暗含了四面八方之變化,讓人連躲閃的余地也沒有。秦文在背后急拉她后心衣服,卻也已經(jīng)晚了。劍尖刺破衣服,未入皮肉之時,陶花已被那勁風(fēng)激得胸口疼痛。
然而,利劍卻驟停在胸口。
她低頭一看,想起自己穿著金絲背心,可是這金絲背心能擋住鐵器,卻擋不住勁力,她一直沒受到這一刺之力,不由覺得奇怪,抬頭看了那老者一眼。
那老者也正看著她,忽然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姓陶?”說著俯身拾起地上一塊金屬佩件,接著問:“這是誰給你的?”
陶花看了一眼,剛才為秦文包扎傷口時,她兩次撕取自己衣襟,前襟內(nèi)的幾樣隨身物品散落出來,她自己一直在變故之中,竟然沒有察覺。有陶若的小馬,有木盒弩箭,還有這塊父親臨終前以箭射給自己的銅牌。當(dāng)時父親擋住追兵,命她射死陶若,然后趕緊逃命去。她讓父親一起走,卻哪里可能,眼睜睜看著父親被一只長戟刺中,臨終前,將這塊銅牌纏于箭上,射來給她。她也不知是什么東西,只曾聽父親跟陶若提起過,這塊銅牌將來是要給他的。如今既然給了自己,她只當(dāng)是父親遺物,算是個對亡父的念想。
她不知該不該回答這黑袍老者的問話,卻聽得羅焰重傷之下依然開口,“不錯,這姑娘是姓陶,由契丹來我中原,但她祖上卻是我中原人氏?!?/p>
那老者聽此言目光閃爍,聲音顫抖著猛然追問一句:“陶洪錫是你什么人?”
陶花尚未回答,秦文抓在她背后的手突然一抖,他在背后顫聲問道:“你是陶洪錫的女兒?”
陶花沒去回答那老者,倒是轉(zhuǎn)過頭來答秦文的問話:“不錯,那正是家父名諱?!眳s見秦文臉上陰晴不定,還未及詢問,那邊老者已經(jīng)單膝跪地,叫了一聲“小姐”,接著竟然痛哭失聲。
陶花愣在當(dāng)?shù)?,羅焰在旁冷冷提醒,“戚二爺,你家小姐此刻身中你箭上劇毒。”
戚二爺急忙從懷中拿出一堆小瓶子來,手忙腳亂地一個個細看。
他們在這里耽擱的功夫,馬蹄聲已自四面而來,似奔雷涌動,如潮水一般將朱雀門淹沒。然而,攻入朱雀門內(nèi)的敵人已經(jīng)難追,怕是即使追上小滿也已經(jīng)有了危險。陶花不停向門內(nèi)張望,心急如焚。
戚二爺眼觀六路,當(dāng)即站起。
早已有鐵騎兵圍住了這里,只是被秦文揮手止住,遠遠一圈弩箭全都向著戚二爺,隨著他起身一起指高。他也未顧,只向外圈喊道:“弟兄們?nèi)纪J郑鼡舻牡苄謧円不厝?,到總部會合?!彼曇舨桓?,卻是穩(wěn)穩(wěn)傳出,震得人耳膜疼痛。即刻便聽到有聲音自各方傳入耳中,“玄武門退了” “東城門退了”“朱雀門退了”……
發(fā)完施令他便繼續(xù)埋頭找藥,千軍萬馬全然不顧,最后拿出一個小瓶遞給陶花,又看一眼秦文,說道:“請你們二人分食,這位將軍的毒并未解掉,我赤龍會的毒哪有這么易解?!?/p>
陶花拿著瓶子在手中卻不敢動,看看秦文,又看看羅焰。秦文面色極不好看,羅焰倒是對她點頭,指指她手中的瓶子讓她用藥。
戚二爺已經(jīng)重新跪下,見陶花不敢用藥,自她手中取過一粒藥丸自服。陶花便也拿一粒吃了,回頭對秦文說:“過半個時辰如果我沒事,就也給你吃一顆。”
戚二爺答:“半個時辰可以等得,不妨事?!庇旨恿艘痪?,“小姐真是用心良苦?!?/p>
陶花看這白發(fā)之人一直對自己跪著,雖是敵人也覺不妥,就示意他坐在旁邊。戚二爺盤膝坐下,將前情細細道來。
原來陶花的祖上曾是武林中人,創(chuàng)下赤龍會,當(dāng)年為武林第一大幫派。而這位陶氏祖先,更是有天下第一的名號,以開碑手排武林《兵器譜》第一。后來周太祖起兵,這位陶氏祖先以赤龍會相隨,終于打下了大周江山。赤龍會出生入死,與士兵共同作戰(zhàn),這銅牌便是當(dāng)年作戰(zhàn)時的調(diào)遣令牌,與虎符相同,一半在陶家,一半在會中。大周建國后,赤龍會一直在陶氏手中,會中輩份排列從二哥開始,因為大哥必留給陶家人。雖名為兄弟,實為主仆,這戚二便是當(dāng)年陶家的家將。只是陶家人功成后不再涉足江湖,而改讀兵書、習(xí)馬上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