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花撇嘴,“招個駙馬入宮?你不知道入宮的男子要先……先……”她一笑,沒說下去。
他抬頭想了想,“如果一定要凈身,也好啊,反正不影響尿尿的……”說著大笑起來。
陶花猛地轉(zhuǎn)回身去掐住他的脖子,趙恒岳正色說:“阿陶,不跟你鬧了,我得先下去一趟?!?/p>
“下去干嗎?”
“內(nèi)急?!?/p>
她狐疑地看著他,判斷是不是又在捉弄自己,手上還是沒有松開。
“你再不松開,我可真的要尿你身上了。”
陶花愣了片刻,忽然發(fā)覺這句話雙關(guān),立刻臉色通紅,抬手一推,把他給掀下馬去。
趙恒岳轉(zhuǎn)到土坡下面,問侍衛(wèi):“上回幽州送過來的那批營妓在哪兒呢?”
侍衛(wèi)答:“在營里呢?!?/p>
“沒帶上兩個?”
侍衛(wèi)一臉驚訝看著他,“大王,這是打仗……”
他嘆口氣,“算了算了,剛才那匹馬再給我牽過來,要是再這么挨肩擦背的下去,我非得給整殘了不可?!?/p>
侍衛(wèi)顯然是跟他很熟,一笑說:“不是跟著個女人的么?!?/p>
“哪個?”
侍衛(wèi)往山坡上一指,“就是那位啊。”
他氣得笑起來,“哪一位都行,那一位,我惹得起嗎?”
侍衛(wèi)擠擠眼睛,“大王這話說得過謙了,我看你們很是般配呢?!?/p>
“真的?沒騙我?”
“真的。不敢欺君?!?/p>
趙恒岳一下子有了信心,重新騎了一匹馬縱上山坡去。陶花奇道:“不敢上我的‘火云追’了?”
他不答話,過去語重心長地說:“阿陶啊,咱們剛剛是不是商量給你招駙馬來著?”
“是,你還非要人家入宮,誰敢應(yīng)這差事啊?”
“其實宮中也有男子的,不需要外面的人進來。”
“宮中……有誰?”她實在想不出來。
他在旁邊猛咳嗽,她皺眉看看他,“喔,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
“你那幾個侍衛(wèi)啊,我都看不上。”
他頹然無語。
她假裝靈光一現(xiàn),“不過啊,我覺得你這個思路可行,侍衛(wèi)們啊,兵士們啊,落霞山的弟兄們啊,其實都挺好的。哈哈?!彼龥]心沒肺地自嘲大笑。
他無奈地看著她,“阿陶,你這幾句話,圈進去好幾十萬人?!?/p>
“人太多了?那就跟選狀元一樣,大家校場上比武功,演一出比武招親?!彼f到這里忽然怔住,本來,她是純粹在開玩笑胡扯,可是……陶花臉色黯淡下去,“不知道能不能選出一個,似他那么出眾的武狀元?!?/p>
趙恒岳清楚覺到心口如受一擊,他不是受不住,只是這次一點準備都沒有。正開著玩笑呢,忽然就是這么一句。他急忙轉(zhuǎn)開頭去,長長呼了口氣。正在此時,聽得哨探一聲高喊:
“報——柳葉姑娘帶耶律德昌首級回陣?!?/p>
陶花一聽,大喜過望,縱馬過去迎接。
柳葉已經(jīng)騎在馬上,綠衣成紅,頗有疲累之色。她把首級擲落地下,微一拱手,趙恒岳還禮,連說“辛苦”。
柳葉一笑,“今日之戰(zhàn),必然記載史冊,愿我大周從此不再受夷狄之苦。柳葉這廂告辭了?!闭f罷縱馬而去。
陶花看著她倩影遠去,還沉浸在她那窈窕卻又剛強的風(fēng)姿之中時,趙恒岳輕聲提醒:“你不道聲謝?”
陶花猛然想起,然而柳葉卻已經(jīng)去遠了。趙恒岳一笑,自懷中取出一塊碧玉圓環(huán),通體晶瑩,寶光透亮,遞給陶花說:“這是我給她的謝禮,沒想到她走那么急,你去武林大會時帶給她吧?!?/p>
陶花一愣,“什么武林大會?”
趙恒岳仍是一笑,“怕你分心,戰(zhàn)前沒有告訴你。武林群雄在嵩山重修《兵器譜》,要請你們這些上了座次的人過去號令天下英雄呢?!?/p>
陶花連連搖頭,不愿去沽名釣譽。趙恒岳正色道:“你是我大周公主,這等盛事當然要去,才能令江湖中人知我國威,將來也多為我國效力?!?/p>
陶花看他堅持,便答應(yīng)了,點頭接過碧玉,而后命兵士收起耶律德昌首級,她要帶著到父親墳前致祭。
此戰(zhàn)之后契丹元氣大傷,向周國求和。
趙恒岳帶陶花和鄧宣正前去談和,契丹愿意獻出以往吞并的周國土地,再割讓兩座城池,俯首稱臣,此后歲歲進貢。
陶花殺耶律德昌只是為報父仇,她對契丹草原本身其實是有深厚感情的,那里有許多她的兒時伙伴,她更是以之為家。大周是她的國,契丹卻是她的家,所以她極力主和。
而周國尚有吳越心腹之患,契丹在北方苦寒之地,周國也不欲傾兵于此,趙恒岳便答應(yīng)了和議。
契丹來談和的是蕭照影,她一身縞素?;实蹜?zhàn)死,太子登基兩日后便駕崩,忽然之間所有的重擔都落到她身上。
陶花問她如今誰是皇帝,她驕傲地指指自己的肚子,“若生為男兒,便是皇帝;生為女兒,我便從宗族中挑一個出來。如今是我太后稱制。”
陶花看她雖連遭變故,卻依然鎮(zhèn)定,是個能擔當?shù)闷鸫笫碌呐?。太后稱制,不過是女皇的別稱而已,陶花看見那些馬背上長大的兇悍契丹將領(lǐng),在這孤兒寡母的蕭太后面前卻連大氣也不敢出,不由贊嘆。雖然各為其國,卻也一樣惺惺相惜。
周軍大勝回朝。
到燕子河邊,大軍就地駐留一晚。趙恒岳帶陶花去了觀音廟舊址,兩人回味起逃難時光,此時只覺溫馨有趣。遠望燕丘山時,趙恒岳笑道:“要是有一天你被捉了,我也決不會獨活,我就要做那只飛回來的燕子?!碧栈ò櫭疾幌?,“咱們倆都好好的呢,別說這種喪氣話?!彼缓米】凇?/p>
第二天一早,趙恒岳率眾將拜祭陶洪錫,奉上耶律德昌的首級。陶花在墓前哭了一場,而后便請出父親兄弟的棺木,打算遷回汴京。
她早脫下紅衣,換上重孝,一路扶棺而行。趙恒岳此后一直穿素色衣服,眾官員見他如此,自然是誰也不敢造次,整個隊伍便如國喪一般。
他又怕她傷心,日常陪伴在側(cè),一刻也不敢離開。官員們?nèi)贾来耸拢瑏矸A報事務(wù)也再不避諱陶花,人人都知她是此番大破契丹的頭功,大王對她更是敬愛若神明。
只是這一路之上,陶花一次也沒看到過秦文。她起初有些奇怪,原以為拜祭儀式一定有他。這次他甘受苦肉計,火攻破敵,自然也是頭功一件。她心里的仇恨也被沖淡了,一路都有些惦念他那些杖傷好了沒有。本想在拜祭儀式上跟父親說明此事,也好讓父親弟弟明白她為何沒有殺了他給陶家報仇,只是卻一直未看到他。后來陶花就想多半是他自己心里放不開,所以不敢前來吧。她這一路都扶棺而行,他自然也是要避著的,也就未加疑心。
到了汴京安頓下來,停棺廟中,開始建造陵墓。陶花平日也沒有政務(wù),便專心親自督建。
趙恒岳封賞群臣,在宮中大宴數(shù)日。陶花還帶著孝,就都沒有去。倒是趙恒岳一有空隙就來陪她,督建陵墓之事也是事必躬親,樣樣都親自過目才覺穩(wěn)妥。陶花有時笑他像個孝子,他唯唯諾諾,說是應(yīng)該的。
兩月之后,陵墓完成,棺木入土為安。趙恒岳帶領(lǐng)群臣拜祭,追封陶洪錫為忠義侯,陶若為忠義將軍,備及哀榮。
到此陶花才脫下孝服,卻已近了武林大會的日期,趕緊又帶著赤龍會和落霞山弟兄前往嵩山。
趙恒岳本想讓她帶上五千鐵騎隨行,被羅焰勸阻了。
陶花還是照軍隊習(xí)慣,命大家在嵩山下扎營,而后按約定之日到得嵩山之上。早就有人傳信上去,她走到半山腰便遠遠看見一眾人等迎下山來。
此次武林《兵器譜》主筆是少林寺主持空悔方丈。他雖是出家人,武功也深不可測,見到陶花卻是毫不見冷淡保守,盛贊她鐵箭無敵,安邦定國。
群雄聚在嵩山鳳凰峰上,陶花看著面前歡聲雷動,倒是也不覺怯場。她帶著數(shù)十萬兵眾尚不覺怯場,何況這區(qū)區(qū)幾千人。
眾人看她氣度磊落,不卑不亢,真是大將風(fēng)范,不免都心內(nèi)暗贊。
空悔站到陶花身側(cè),充足中氣托出穩(wěn)穩(wěn)的聲音傳遍鳳凰峰上下:“今日老衲有幸,竟能主持近十年來最盛大的兵錄慶典?!碧栈?,江南柳葉刀’,這兩位姑娘一舉擊敗契丹,一雪我華夏數(shù)十年之恥!《兵器譜》排行在江湖已有百年之久,強手如林,代代層出不窮,這才是頭一回顯了安邦定國之能,咱們也才能有這樣一位首領(lǐng),率軍抗擊夷狄,保護百姓。我輩武林中人自當謹記,習(xí)武不是為了上這《兵器譜》,乃是為了造福天下蒼生!大周公主,也是赤龍會主的陶花箭排名《兵器譜》之首,有誰不服?”
空悔連問三聲“有誰不服”,聲音震得松樹沙沙作響,到第三聲時,山頂竟然有一顆巨石被震落谷中,巨響聲連綿不絕。在這一片巨聲之中,群雄連答三聲“我等皆服”。
空悔知道陶花只是善兵,真要單打獨斗未必能勝,所以他旨在立威,一出聲便跟上雄厚內(nèi)力,震石入谷。便是偶有一兩個不服的,眼見空悔這般陣勢,又怎敢上前?就算上前來,這和尚多半會說:“你若是不服,先跟我這排第三的鐵禪杖斗上一斗吧。”
鳳凰峰上巨響不斷,峰頂一株松樹下呼啦啦被嚇得跳出來一群小松鼠。待巨石已經(jīng)落定,群雄歡呼完畢,各處聲音全部停息時,那些小松鼠吱吱叫的聲音就刺耳明顯起來。
群雄站在臺下,距離松鼠比陶花近,有人甩了幾支暗器出去,卻夠不到那些松鼠。陶花一笑,輕巧搭上幾支木箭,數(shù)箭連發(fā),遠遠將那峰頂上的松鼠全射落下來。她站的方位比眾人都遠,只是弓箭有借力之處,所以暗器到不了的距離方位,弓箭可以到。
鳳凰峰上驚嘆之聲響過之后,空悔也微微點頭,群雄又齊喝一聲:“我等心服口服!”
盛典過后,天色已晚,空悔方丈問陶花是否愿意到寺中禪房過夜。陶花深怕冒犯,施禮說:“我一身血腥,不知會不會褻瀆寺廟。”
空悔輕輕搖頭,“公主救天下蒼生,乃是大慈悲?!彼緛聿⑽聪氲教栈〞娴牧羲奚缴希吘顾F為公主,怕是山上太過簡陋。陶花卻是隨遇而安,禮數(shù)甚為周到。
到寺廟之后,陶花在大殿上見到一個熟悉的綠影,正是柳葉姑娘。她來了嵩山,只是嫌吵鬧而未去參加剛剛的盛典。陶花問過空悔柳葉的住處,正在自己附近,便放心到了禪房休息。
用過晚飯之后,陶花去敲柳葉的房門,她不在。
陶花又看看這禪房清靜之地,卻里里外外遍布著自己的侍衛(wèi),不由也覺得心煩,就走到院子里來散心。
在那院子里正碰見了柳葉在樹下練刀,身姿矯健,輕靈飄忽。陶花看了一陣,想到自己刻苦練箭的勤奮也是一樣,原來這《兵器譜》的座次都不是平白取得。
等到柳葉練功完畢,陶花便走過去把趙恒岳交待的那枚碧玉交了給她,又命侍從奉上黃金千兩。
柳葉一向寡言少語,收下碧玉細細看過,輕聲道謝,對那黃金只是擺了擺手,推拒了。
陶花深怕這金子冒犯了她,趕緊解釋:“我也不知該怎么感謝你,我也沒什么好東西,從小只會練箭,什么寶物都不認得。你幫我報得大仇,我……我……”
柳葉微微一笑,“陶姑娘過譽了,舉手之勞而已,這碧玉是我舊物,多謝大王費心了?!闭f罷她轉(zhuǎn)身離去,半途又回頭問了一句:“那位白衣將軍可救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