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該說你什么了,我也不舍得拿重話說你。我要是想對你用強,還用等到今天?還用得著處心積慮隱瞞你家仇的事情?當初為了讓秦老夫人答應這門親事,我也是跟媒婆一樣快踏破她家的大門了,好在后來宮變,咱們掌了權,她再沒什么推脫余地。
“不錯,秦文一身好武功,人也長得俊,世家公子,文武雙全,十六歲的時候就讓蕭二小姐心動到私許終身??墒?,他這些也都是他的家族教給他、傳給他的,你喜歡他這些,你就得接受他的家族。秦老夫人不讓你進門了,你就得自己想辦法去爭,你跑到我這里來發(fā)什么脾氣?我早跟你說過,你的侄兒小滿已經(jīng)走了,被你傷透了心,再也不回來了。他隱忍著五年相思、一心一意幫你,到最后還要被猜疑是為了權柄、是為了什么赤龍會,那好,他就走了,反正他已經(jīng)幫你得到了秦家的婚約?,F(xiàn)在秦家悔婚了,你跑來找我,可我不是你的侄兒小滿,我——”他轉過頭來盯著她,“我是想娶你的趙恒岳!”
他又把頭轉開,仍望著屋頂,“我知道,我沒有他好,咱們倆在燕子河邊第一次遇見他時,就為這事吵架了。我的武功不如他,可我拼著受重傷,也不能輸給他;我的文采不如他,可我能每天耐心地教你認字;琴彈得也不好,可是阿陶,你也聽不懂那些東西……唉——”他說到這里嘆一口氣,“這么一條條說下來,才真的知道我是沒有一樣及得上他,怪不得你不喜歡我。我是沿街討飯長大的,怎么比得過他這世家出身的貴胄天驕?我本來還以為,你跟那蕭照憐不一樣……”
陶花上前一步,語聲中的寒意減去一些,“別這么說,我知道你對我好。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他的聲音猛然提高了,狠狠瞪著她,“小滿已經(jīng)走了,也早就跟你說清楚了。烏由陣前,你還跑到我懷里哭什么?你自己投懷送抱,還要怪我喜歡你么?”
陶花又羞又惱,怒道:“你……你……”
“我怎么了?我從來沒對你有過一分一毫的壞心眼,可你今天居然跟我說什么脅迫強娶這種話。陶花,你給我聽著,我要是真的想對你用強,你連咬斷舌頭的機會都沒有!”
她這是頭一次聽見他叫她的全名,退了一步,不知怎的有些傷心。
他急忙把眼神轉開,不去看她傷心的神色,他怕自己心軟。他冷冷地說:“既然話說到這兒了,那咱們來說說今天看的這鐵箭令,我就是收回你的鐵箭令,難道你還冤枉么?你拿著它們,指不定哪天就拿去調幽州軍回京了!”
陶花一陣驚惶,明白他已經(jīng)知道了幽州軍回調的事情,她急忙辯解:“沒有,那不是我……”又趕緊改口,“不,不……那是我。”
趙恒岳一聲冷笑,“是誰都不打緊。擅發(fā)軍令的,跟知情不報的,全都應當是死罪。我殺你們兩個,那是我做周王的本職份內,沒有滅族,那是我格外容情?!?/p>
陶花大驚,“恒岳……不,大王……”
他轉過頭來,半笑半恨地看著她,“你要是想讓周王忘了這件事呢,也成,過來親親我。你剛剛不是說你不受脅迫么?”他臉色陡地寒下來,“那咱們今天就來試試!”
陶花低頭垂目半晌,“恒岳,你別鬧?!?/p>
他不答話,冷冷向外呼喝:“來人,傳那幾個幽州軍將領來見……”
他話還沒說完,陶花已經(jīng)走近床邊,俯下身去拿嘴唇按住他的嘴唇。
趙恒岳伸個懶腰斜著眼推開她,“我讓你親親我,不是讓你來咬我,不算!”
陶花卻也已經(jīng)被逼到了極限,她忽地大哭。
這份眼淚從校場比武那晚一直忍到現(xiàn)在,沒在鄭丞相跟前落,沒在秦老夫人跟前落,卻是在他跟前落下來了。
她一邊大哭一邊數(shù)數(shù)落落念叨:“我知道自己笨,可你從來就沒跟我當面說明白過。后來出了個曉虹,你跟她那叫一個親熱,連馬場都不許我進,還跟我說你要走了,再也不回來了,你以為我那時候不傷心嗎?烏由陣前我去找你,我……我只有你一個親人,那我還能去找誰?契丹一戰(zhàn),他為我舍身,你居然都不告訴我,這么大的事竟然故意瞞我,這算什么?柳姑娘、羅三哥……所有人都看我的笑話!你不想讓我嫁,那你就跟我直說,當著所有朝臣將領的面下場去比武,你……你讓我如何面對大家?以后,還有誰敢要我?”
“我要你!”他毫不猶豫接了這句話,伸出手來抓著她,“我要你,阿陶。你別哭。”從來沒見過她哭得這么厲害,他立刻思維混亂起來,恨不得她要什么就給什么,她說什么就應什么。
她重重一掌打開他的手,“可我不想跟你!我要是跟了你,全天下都知道我負心,都知道我陶花貪圖權貴嫁給大王,撇下了為我一身傷病的秦將軍……”
“不是,你不是貪圖權貴,你是被我逼的,好不好?”他就像哄一個小孩子一樣地安慰她。
“那更不好!我陶花鐵箭,打遍契丹中原,到頭來屈服給一個帝王,我不受這樣的折辱!”
“阿陶,戰(zhàn)陣之事,不是一個人說了算,你的鐵箭再強,也強不過千軍萬馬,就當是我脅迫你吧?!?/p>
“你敢!你把我逼急了,我真的就拿鐵箭令調開京郊駐軍,跟他一起逃到西北邊塞去!什么大周天下,我才不管,我長在契丹,不是為了父親才不來什么周國!”
“阿陶,你們走不了,他還沒有回到京城,我就已經(jīng)親自到京郊駐軍下令,一月之內不受虎符調遣,只聽我和身邊幾個親信侍衛(wèi)的命令?!彼S口就說了出來,他看見她這么洶涌的眼淚已經(jīng)完全失措,只想趕緊安慰她勸服她——不是她屈服,都是他的錯。
陶花卻頓時呆住,瞬間渾身冰冷。她雖然在情事上和趙恒岳有分歧,但一直在軍事國事上全心信任他。他把虎符給了她一份,她心思單純,自然也就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從沒有過二心,秦文提起反叛之意時,她也立刻反對了。此刻卻如兜頭一盆涼水潑了下來,原來她細心保管的虎符只是虛設,原來他竟是處處防范著她。本來,她應該知道作為臣下總不能得到君主的完全信任,總要有些防范制約??墒谴丝趟共恢獮楹涡刂袣庋浚^腦中混沌一團難以靜心考量,只覺冷得渾身發(fā)抖,轉身就出了門。
趙恒岳立時知道失言,不顧傷勢從床上跳起來追了出去。他身上傷還沒好,站都站不利落,只是攔住她輕聲細語致歉,跟她說不是不信任她,自己肩負舉國安危,不敢怠慢。
陶花已經(jīng)氣得顫抖,心中波濤翻滾混亂不堪,恨聲起來直言無忌,“你……你原來就是這么對我的……我對你可是……可是……”她說到這里猛然頓住,她想要說什么?
他對她怎樣,已經(jīng)完完全全說明白了,那么,她對他呢?她這話是要接什么樣的下文?
心里頭一陣訴說不明的恐懼,陶花轉身要走。趙恒岳在一怔之后,一把拉住她臂膀再不放手。
陶花不去看他,不停轉身想要甩脫他手臂,他卻是更加緊緊抓住一刻也不放松,兩人就在門外爭執(zhí)著,誰也不肯先讓步。
她漸漸焦急起來,手上使力也重了,最后是用了“推云手”去推。他竟不躲閃,硬生生等她推到手上,一擊吃痛,手被震開去。
陶花并未使足力道,否則他此刻手臂早已折斷。她見他松手,立刻自隨身箭囊中取出鐵箭虎符,重重擲到地上,起步便要繞行離開。
此時正是暮春,萬物生機,道路兩旁的草坪上也滿滿都是綠意。佳人的紅裙拂過草面,拂過那曾連系兩人的鐵箭虎符,眼看著就此割斷這份信任,連裙角都要消失不見。
趙恒岳心內又是悔意,又是情意,再加上十分焦急,猛然間重重跪到地上。
在外的侍衛(wèi)見此情景,都不知該如何自處,想要一起跪下,這樣一來卻又顯得人人都看到大王下跪了,也是不妥。林景云跟著陶花過來的,也在門外,他把目光轉向別處,只當什么都沒看見。其他的侍衛(wèi)見他如此,也就都學著轉開了目光,遠遠避開。
他跪在地上,模模糊糊似在說:“……我錯了,我知道你也是真心喜歡我,早就知道……”
陶花大為氣惱,“我那是口急說錯了!”說完就懊悔,這豈不是承認了剛剛的下文是這句話么?
難道,剛剛她想說的下文,真的是這句話?她自己都不明白起來。
他伸臂抱住她雙腿,“說錯了我也要你?!?/p>
陶花再也走不脫,只好探手挽起地上的人,“跪什么跪!不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p>
“黃金有什么稀罕,阿陶才是寶貝。”
“可這天底下也不是所有寶貝都歸你。”
“其他的我都不要,只要你這一樣?!?/p>
“還就是偏偏這一樣,已經(jīng)許了旁人了,豈能反悔!”
又過了十數(shù)日趙恒岳才漸漸開始起床走動,陶花卻是一日不比一日,最后病倒了。
這一病遷延數(shù)月,周身寒冷酸痛,整日昏沉于床榻之間,箭術武功都生疏不少。御醫(yī)說她是慟哭之后受了冷風,寒氣入骨所致。
趙恒岳在旁嘆息,心中已生悔意,卻又不忍放手,只能衣不解帶在她身邊照顧,三餐都是親手服侍。病重那幾日他在陶花房內搭了個睡榻和衣而臥,半夜里她痛醒時一直叫冷,他即刻緊抱住她,以身體給她溫暖。這么下來,陶花雖然氣苦,對著他卻也說不出什么狠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