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修文的母親，一個不識字的婦女，有一次偶然在學(xué)校里的墻上看到了那幅頭像，立即驚呼道：“啊呀！那不是你姥爺么？”葛修文有些害羞地拽了拽他母親的衣襟，對她說：“小點兒聲吧，什么姥爺！那是列寧?！币膊恢袑幨钦l，仔細(xì)一看，一研究，才知道果然認(rèn)錯了人，果然不是孩子他姥爺，那人的衣裳首先就穿得有些怪呢，脖子下面平白無故地鼓起一大砣，從未見過那樣的穿戴呢。知道不是了，可還是有些疑惑，有些嘀咕，有些不死心，懷疑墻上那人是不是孩子他姥爺早年間失散的一個兄弟，因為實在是很像呢，太像了。

剛解放時候的人們都是實心眼兒，一根筋，一就是一，決不會說成是二，甚至八，完全不像后來的人們那樣，心里想的是一，嘴里說出來的卻是二，甚至二十，二百；明明是白的，非要說成是黑的，紫的，讓你防不勝防，完全沒辦法，完全不知道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要想聽到一句真話，比登天還難，已變成一種不切實際的奢求和妄想。

所以，把列寧認(rèn)成是自家的親戚，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也就只是認(rèn)錯了，其中絕沒有要爬高枝，攀龍附鳳的意思，絕對沒有那一層意思，難道還會想著要靠那個長得像孩子他姥爺一樣的人沾些什么光，得些什么便宜么？她們沒有那么想過。

好多的婦女不認(rèn)識字，不少人聽不懂廣播里的話，所謂的普通話，對她們來說卻是非常不普通，非常難懂，有些奇崛，有些高出她們的生活，有些高聳入云呢。她們知道自己夠不著，離那還很遠(yuǎn)，所以也從來不去夠，想也沒想過，云里的東西和她們有什么關(guān)系呢？這世上肯定有人會和那么高的東西有關(guān)系，但不是她們。平時她們最多站在樹下，把樹上的已經(jīng)紅了黃了的李子杏搖下來，把洗過的衣裳搭起來，最多到房頂上把在下面切好的豆角和葫蘆晾起來。站在房頂上，那已經(jīng)讓她們覺得很高興了，天氣晴朗的日子里，甚至能讓她們當(dāng)中的某些人看到十幾里以外的她們的娘家，看見她們小時候就在流淌著的河水，看見開滿野花的山坡和藍(lán)色布景似的遠(yuǎn)山，還和從前一樣，一個牽著驢在路上走著的小黑點，沒準(zhǔn)就是她們本族的一個兄弟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