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這一次，他囑咐我村里的事情以后要多操心?！案绺邕@一次是過不去了，無論如何都過不去了?！闭f著，看見他的女人到外屋去了，又忽然壓低聲音說：“鬼已經(jīng)來過了，我看見了?！蔽覇査裁垂?？他說：“就是將來帶我走的鬼啊。”又指著外屋的方向說：“我沒和她們說過，怕把她們嚇著?！蔽艺f：“你一個黨支部書記，還能信鬼？”他說：“我從來不信，臨走了，就讓我最后信一回吧，我真的看見了。德龍兄弟，你是沒見過，真的好嚇人呀，里面穿著中山裝，外面套著白袍子……”

我想，他說的該不會是來給他看病的醫(yī)生吧？

這年冬天，村里開始分地的時候，戴玉死了。盡管對這事早有預料，可當戴玉的女人穿著一身白孝衣站在我的面前的時候，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嚇了一跳。門開著，站在屋里。能看見外面的枯枝和雪，還有一個他們的親戚，站在臺階下，挎著一籃子紙錢，鬼一樣地朝屋里張望。

一個十八九歲的愣頭青，一腳把大隊辦公室的門踢開，進來就出言不遜地訓斥我，罵我，首先罵我是王八蛋，不容分說地給我定了性，然后才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地又轉(zhuǎn)回來了，事實證明我爺爺是對的，你們都錯了?！?/p>

我讓他說得有些糊涂。我問他：“你爺爺是誰？”

他不回答，卻麻利地挽起袖子，朝我晃了晃他那年輕的拳頭，像是要上來打我。旁邊有和我一樣上了年紀的人說：“他爺爺就是楊秀秀，這是楊秀秀的孫子?！?/p>

原來是這樣，我一下就明白了。于是，我對他說，當年是國家的號召，不是我非要讓你爺爺入社，我哪有那么大權(quán)力？你爺爺那么一個人，他能聽我的么？要是沒有那樣的政策，你爺爺就是想入也沒地方入去，舊社會他咋不入呢？舊社會沒有農(nóng)業(yè)社，想入都入不進去。

旁邊的人們也都說他：“這孩子，真是個愣貨，老一輩的事你摻和個甚？這種事情，連中央，連國家自己都弄不清楚呢，你能鬧清楚？趕快到村口打臺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