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縣陸家是江東的頭號名門望族,陸機、陸云兄弟入洛帶動了江東士人的入洛潮。南方士人紛紛北上求仕,吳郡陸、顧、張各家,會稽賀、虞等大姓皆 人北上,門第稍低的各家子弟應召北上的更多。這對于南北交流也好,對于新政權鞏固對南方的統(tǒng)治也好,都有好處。作為先行者,陸機兄弟在舉薦鄉(xiāng)里,照顧老鄉(xiāng)仕途方面費盡心機。陸云曾寫信對陸機說:“近日得到洛陽的消息,某某得了驃騎司馬,又云似未成,已訪難解耳。某某做了司馬參軍,此間復失之,恨不得與周旋。某某拜訪了大司馬?!彼麄z對同鄉(xiāng)的官運仕途如同自身,患得患失。陸機曾將戴若思推薦給趙王司馬倫,稱他是“東南之遺寶,朝廷之貴璞”。賀循是東吳名臣之后,入晉后歷任陽羨、武康兩縣縣令,多有政績,但朝中無人,久久不能升官。 機就拉人一起上書推薦賀循,認為他的才望資品可擔任尚書郎,賀循后來升為太子洗馬、舍人。
陸機、陸云兄弟為什么對同鄉(xiāng)仕進這么熱心腸呢?陸機、陸云出身江東的名門領袖,自覺有提攜同鄉(xiāng)其他大族的責任。而心中對東吳政權隱隱的懷念,也讓陸機、陸云兄弟將東吳舊地的名門子弟當作一個整體,希望能夠一起在新的王朝共榮共進。
陸機兄弟對新政權是熱心的,但是新政權并沒有敞開火熱的胸懷。
晉武帝司馬炎一再下詔令“吳之舊望,隨才擢敘”,可只是在開空頭支票。南方士人的仕途坎坷低微,而且遭受北方貴族歧視。陸云在給 鄉(xiāng)楊彥明的信中也承認:
“階途尚否,通路今塞,令人罔然?!彼阅戏胶澜苤看蠖嚯[居不仕。
陸機、陸云初到北方,認為自家門第高貴,頗有與北方規(guī)則抗衡的念頭?!俺?,陸機兄弟志氣高爽,自以吳之名家,初入洛,不推中國人士。”陸機兄弟拜見王濟。
王濟指著案上的數(shù)斛羊酪問陸機:“你們江東有什么可以和它相比嗎?”這是帶有輕蔑的問話,像懷 疑鄉(xiāng)巴佬的 見識一般。陸云回 答說:“ 有千里莼 羹,還 有未下的鹽豉!”這還算好的,盧志先前的挑釁要過分得多。出盧家門后,陸云對陸機說:“何至于鬧得這么僵呢?他可 真是不了解我家底細?!标憴C憤怒地說:“我父親、祖父海內知名,豈有不知?”說完,陸機狠狠地罵盧志“鬼子無禮”。傳說盧志的遠祖盧充曾誤入鬼府,與崔少府的亡女結婚生子,所以陸機罵盧志是鬼子(鬼的子孫)。北方士人沒有陸機那樣高談理想抱負的,最多是聚在一起談談宇宙和人生,談談物動心動等虛幻的話題。他們根本不關心陸機所說的那一套。在屢屢受挫之后,陸機等人不得不面臨現(xiàn)實:北方貴族并不友好,自己也很難融入北方政壇。
南北相隔百年后,差異越來越大。江東遠離中央集權,個人思想比較寬松自由。
而北方經過東漢 年、曹魏時期的不斷思想整肅,從孔融、楊修等人的死到“竹林七賢”受的迫害,北方文人受到了政治的摧殘,不得不與政權妥協(xié),放棄政治上的獨立思考。從曹魏早期的王朗開始到荀勖、賈充之流,為人不齒的文人反而顯達于世。陸機等人沒有經受過思想洗禮,更沒有見過思想迫害,很難理解北方社會相對沉悶又追求虛幻的清談的逃避態(tài)度。他們還沒學會在政治夾縫中求生存。而陸機、陸云兄弟門第越高、抱負越大、思想越樸實,受到的傷害可能就越大。
事實上,許多南方士人來北方后很快就察覺到了政治氣氛不對,折返家鄉(xiāng)。顧榮、戴若思等人就都勸 機與其在北方郁郁寡歡,不如回老家。陸機依然相信自己的才華和名望,自負地要實現(xiàn)匡世救難的志向,沒有聽從。家族未興,何來衣錦還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