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臺階,頂樓卻是一方小小庭院,有結冰的池塘,有冬天里結滿小紅果子的樹木,還有一座積雪的小亭,以及,小亭里滾在一處的兩個男人。
“給我!”壓在上面的男人氣勢洶洶。
“你求我啊,求我就給你。”被壓在下面的男人媚眼如絲。
“你想死!”上面那個臉黑了。
“我不但想死,還想欲死欲仙?!毕旅婺莻€從善如流。
“你……”上面的突然一愣,猛然抬頭,望見站在門口呆若木雞的辛湄,他僵住了。
“咦,你就是辛湄?”被壓在下面的男人轉過頭,笑吟吟地看著她,“當年看你還只是個襁褓中的小娃兒,如今長這么大了,快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p>
辛湄站了片刻,想想,還是轉身下樓:“抱歉,打擾了。我過一會兒再上來?!?/p>
“站住!”
有人大吼,辛湄回頭,就見方才壓在上面的男人如今已是站在雪地里,他穿著一襲寬松半舊的大袍子,骨瘦嶙峋,此時面上帶著似羞憤似惱怒似絕望的微妙神色,死死盯著她,小心翼翼地說:“你誤會了!”
多么經(jīng)典的四個字啊,戲劇里常演的。譬如男人不小心同不是自己老婆的女人拉了拉小手,抱了抱小腰,不巧又被老婆撞見了,頭一句話必然是這個。再譬如女人被奸詐情敵設計陷害了,相公對她就此冷言冷語,虐虐更舒心,她便必然要含著血,吐出這四個如山巒般沉重的字。
她很同情這種心情,絕不會做出讓他們更加郁悶的反應,當即點頭:“哦,我知道了?!?/p>
那人卻更加抓狂,怒吼:“你知道什么了?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啊?。 ?/p>
辛湄苦惱地抓抓腦袋,小亭里另一個男人卻哈哈大笑起來,袖子一揚,一本半舊的書便落在那人手中。
“眉山,你這些年性子越來越火爆了,虧你還是個仙人,回去吃點清心丸。東西給你,不過一本釀酒冊子,你就瘋了。”
眉山將那本半舊小冊子寶貝似的妥帖放入懷內(nèi),此時再看辛湄,猶有些尷尬,索性拂袖而去,聲音從樓下傳來:“你這里藥草多,且讓我住幾天采些釀酒食材?!?/p>
“小湄,過來這里?!毙⊥だ锏哪腥寺朴普惺帧?/p>
他脖子上圍著一只活生生的白狐貍,動也不動,若不是會眨眼睛,辛湄真以為那是條圍巾。白狐貍晶瑩豐盈的皮毛上方,是一張含笑且溫柔的臉,長得……長得真是貌美如花哎!
“呵呵,許久不見,你已長這么大。”他抬手撫摸她細瓷般的臉頰,掌心馥郁溫暖,“還這么漂亮了?!?/p>
辛湄被他摸得渾身發(fā)毛,轉而想起老爹交代過的,這位狐仙大人沒什么長輩模樣,不管男女他都喜歡摸手摸腳表示親熱,到時候隨便讓他摸兩下就行了。可是他……他怎么摸到現(xiàn)在還不放手??!
他又牽起她的手,翻過來仔細端詳掌紋,半晌,又不動聲色地翻回去,把她的手當做玩具似的放在掌中輕輕揉捏,一面說:“聽說你爹近來很煩心你的婚事,你且在我這里住幾天,谷里有許多年少俊俏的弟子,看上了誰便與我說?!?/p>
辛湄雙眼頓時一亮,被他摸兩下好像也沒什么不舒服的了。
“真的?其實我剛才就看上了守門的那個張大虎!”
甄洪生頓了一下,抬眼似笑非笑看著她,嗯哼一聲:“怎么就看上他了?才來沒幾個月,又沒本事,長得也一般。”
“沒有啊,我覺得他長得很好?!?/p>
他低笑,惡作劇的心情忽起,風流濃冽的眉眼染上一絲魅惑之意,捏住她的下巴輕輕抬起,讓她看著自己。
“有我好看么?你看見我這樣的,還會想著要他,你這小姑娘真沒眼光?!?/p>
辛湄目光清澈地看著他,眼珠子轉了兩圈,似有些為難:“你……呃,狐仙大人你吧……怎么說呢……”
“只管說?!闭绾樯娝杂种?,急忙示意她放大了膽子實話實說。他素來最在乎自己容貌的,當下扯直了耳朵看她怎樣評價。
辛湄很認真:“你長得像女人,我不喜歡貌美如花類型的?!?/p>
“……”
刺啦啦,他的心靈受到重創(chuàng),頂樓的冬日雪景裂成了渣渣,化作螢火之光消散在空中,樓閣恢復成原本雕欄畫柱的模樣。
氣若游絲的狐仙甄洪生霍然起身,愴然又一步步地走遠了。
像女人像女人像女人……他心里只剩這三個字在回旋,不停回旋。他活了上千年,只有這句話對他的打擊最大,簡直是正中要害,爬都爬不起來。
“呃,狐仙大人?”辛湄愕然喚他,張大虎的事情怎么說呢?
他突地轉過身:“這叫俊美!俊美你懂不懂?!你這什么也不懂的死丫頭!我絕不會把門下弟子送給你!一個也不送!半個也不送!絕不!”
說罷掩面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