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語已多,情未了,別淚臨寒曉(14)

等到天藍再看海 作者:寧芯


用明蘭的話說,圣誕節(jié)與期末考試之間的關系往往是:圣誕就要到了,那期末考試還會遠嗎?于是,在期待圣誕狂歡的隱隱興奮中,學校里的空氣依舊是不可阻擋地一下子便凝重起來,圖書館,自習室,資料室,教學樓……幾乎所有能夠上自習的地方都嚴嚴實實塞滿了人。

我自認資質平凡,又篤信“勤能補拙”,一貫舍得在學習上下功夫,況且這學期意外住院兩月,耽誤了不少功課,真是絲毫不敢懈怠,一頭扎進書堆里,迅速進入了考試一級戒備狀態(tài),所有腦細胞都瘋狂運轉起來。

這個周末,明蘭打算同大歪到近郊的農(nóng)家樂復習功課,邀我同行,被我堅決拒絕了,拼盡全力把那一對情侶塞進了車,說:“好好復習?。〔坏綍r間不許回來?!?/p>

明蘭煞有介事地點頭,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如果要用我的床,千萬別客氣,直接用??!”被我狠狠踹了一腳。

早兩日,萬事不掛心的章靈娟便已經(jīng)蹺課跟隨其中一個男朋友旅游去了,待送走了明蘭,宿舍便儼然成了一個獨立空間。

考試在即,我當然是樂得享受這一份難得的獨處之靜,把各種復習資料搬出來,擺得滿宿舍皆是,不料,第二天一早,剛起床,便看到明蘭繃著一張臉,憤憤地進來。我嚇了一跳,趕緊噓寒問暖,一番打聽下來,才知道明蘭和大歪昨晚鬧別扭,竟是鬧了整整一夜。

我問明蘭發(fā)生了什么事,明蘭垮著一張臉,惡狠狠地說:“他腳踏兩條船!”

我聽得那叫一個憤怒啊,立即一如既往,兩肋插刀,風風火火地跑到男生宿舍樓下,扯著嗓子叫:“大歪!大歪!你給我滾下來。”

大歪從二樓的窗口探出頭來掃了一眼,又縮回去,很快便下來了,冷冰冰地說:“你跟明蘭說,要分手直接說,別惡人先告狀。”

在我印象中,哪次明蘭生氣,我來討說法的時候,大歪不是一副仿佛被霜打過的蔫樣兒,何嘗這般理直氣壯過,倒是被他梗得一愣,隨即火頭又竄上來了,開始滔滔不絕地教訓他,說他不知道是哪輩子燒的高香,終于攤上明蘭這么好的女朋友,居然不懂珍惜云云,末了,還是讓他去找明蘭負荊請罪。不料這一次,他的氣勢竟是罕有地強勁,抵死了說自己無辜受害,而明蘭則是“做賊心虛”。我被他說得糊涂了,只好又去問明蘭。

就這樣,一日之內,我在他們兩個人之間來回穿梭,反復拷打,好不容易才整理出了一個大概。

原來,上個周末,他們倆原本約好了要一塊兒去看電影,誰知臨到要走了,明蘭忽然接到一條短信,行動言語便變得遲疑起來,說不去看電影了,就在校園里玩兒。此后,整整一個晚上,神經(jīng)質一樣,反復看電話,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大歪當時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不過勉強忍住了,沒有發(fā)作。

不料這一次,剛去到農(nóng)家樂,明蘭就要上廁所,把手提袋交給了大歪。大歪想起要打電話,碰巧手機又沒電了,就撈出了明蘭的手機。打完了電話,他無意間一翻,竟翻出了那晚的短信,上面是極簡單的一句話:他今日在京!

大歪看著屏幕上那個刺眼的“他”字,前后串連地一思量,認定了明蘭肯定是起了外心,那天晚上,肯定是在等某一個男人的電話,兩個人立即大吵起來。

明蘭開頭只是不斷冷笑,后來卻放了狠話: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還有其他女人。我不過是給你面子,不愿大家過于難堪……至此,這個架便吵得天翻地覆,不亦樂乎。

我自然是永遠站在明蘭一邊的,見她傷心,便耐心地陪著她宣泄。她開始是生悶氣,后來卻又抽抽搭搭地哭泣,直到晚間,見大歪還是不來找她,卻忍不住了,讓我陪她去了大歪的宿舍。以往這種時候,我總是一馬當先,使出調虎離山之計,調開宿管大媽,好讓明蘭深入宿舍,不料這次卻是運氣極好,宿管大媽碰巧不在。

我陪著明蘭去到大歪的宿舍,他們兩個人見了面,大歪看明蘭傷心得不成樣子,到底心疼了,訥訥地說:“我可能誤會了你,但是,真的,我只愛你一個,沒有其他人!”

我聽到這樣的話,知道不能呆下去了,趕緊起身,悄悄往門外走,卻被明蘭拉住了。她咬住了嘴唇,眼眶里還含著淚,一字一句問大歪:“前兩天那條圍巾……究竟是誰織給你的?”

我聽到“圍巾”兩個字,頭腦里猛地一炸,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了。

大歪也終于醍醐灌頂,有些啼笑皆非地說:“你說那個呀!我哪知道是誰織的。”

明蘭說:“騙人!”

大歪便俯身,從床下的箱子里“刨”出了那條藍白相間的圍巾,說:“你看!你看!我都跟準備捐贈的衣服放在一起呢。”

明蘭說:“那你把它絞碎了吧!”

大歪露出一個為難的表情,說:“不好吧!”

明蘭立即拔腳往外走,被大歪一把拽了回去,說:“好吧!好吧!我把它絞碎。”取出一把大剪刀,毫不遲疑一剪落下。

我眼前一黑,黑幕上,血光四濺,仿佛被那把剪刀正正攪中了心房,攪得疼痛不堪,定了定神,勉強擠出一個笑臉,說:“真是倆孩子,還以為多大的事情呢,說開不就好了?”匆匆離開了大歪的宿舍,跑到樓下一側的暗影里,徐徐蹲下。

夜風打在臉上,帶著冰雪般的冷霜。

那條圍巾,我織得極其隱秘,所以,織得尤其辛苦,如今反思,不過是因為,從一開始,它便見不得光。

我試圖把一條親手織就的圍巾送給好朋友的男朋友,無論出于何種動機,本身便是錯事一樁,更何況,這些年來,難道我便敢說,自己就從來不曾有過任何奢望?

我暗戀了他那么久,那么久!

他的身上,拴著我長達六年的青春時期,無數(shù)卑微而渴求光明的向往。

其實,我知道,我清清楚楚地知道,這兩年來,我之所以對他那么兇,那么狠,不過是因為,我擔心自己一溫柔,便會不知不覺懈了心防。我怕自己出錯;我怕自己回頭;我怕自己不知不覺便走錯方向。可終究還是錯了,終究還是織了這樣一條圍巾,被人絞碎,原是應得的下場。

我閉上了眼睛,踞在墻角,默默反思許久,終于站起身來,狠狠地對自己說:“魯西!你他媽將來再干這種事兒,不用別人教訓,自己拿把剪刀,把自己絞碎算了!”狠狠揮出一拳頭,砸在墻角上。

夜很深,風很緊,而月光很溫柔。我抬頭看著月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直到冷風吹去了我身體里殘留的全部熱意;直到月光撫平了我心底里纏繞的全部委屈;直到每一絲不甘,每一縷憤懣都完全沉寂。

我終于重新把笑容堆上臉龐,慢慢步出暗影,準備動身回宿舍,剛一起步,卻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嘎崩,嘎崩”,儼然便是一種咀嚼聲,卻又完全不同于正常的餐飲。這聲音落入我的耳中,卻讓我起了一份敏感。

我放輕腳步,小心地朝著發(fā)出聲響的黑暗角落走去。

大歪他們那幢男生宿舍背后,是一個廢棄許久的倉庫,而聲音的來源,正是倉庫西側。我輕輕走到近處,透過幾不可見的幽暗光線,看到墻角撲著一個人,而那種“嘎崩,嘎崩”的聲音,正從那里傳出來。

如果換作是其他人,恐怕便不會知道這樣一種聲音意味著什么,而我卻恰恰聽過,恰恰知道。

我想了想,在離墻角二十步遠的地方站定了,撿起一塊小石頭,輕輕扔過去。

小石頭落地,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在這個暗夜寂靜的角落里,十分清晰。“嘎崩”聲消失了,角落里的人直起身來,徐徐轉頭看我。

我看不清他(她)的面容表情,但知道他(她)充滿戒備。

于是,我也靜靜地站著,定定地看著他(她),沒有任何動作。

我們就這樣僵持著,許久,他(她)開始顫抖,我知道他(她)的精神有些松懈了,便用最輕柔的語氣對著他(她),徐徐地,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說:“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币琅f面向他(她),輕輕地,一步一步后退。

他(她)的身形遲疑了許久,終于開始緩緩挪動。

我輕輕地后退,一步一步后退。他(她)輕輕地向前,一步一步向前。終于慢慢走到了亮光的地方,我看清楚了,是她,噓了一口氣,微笑著叫她:“媛媛……”

她也仿佛認出了我,神情進一步放松了,只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眼球滴溜溜地轉,依舊是充滿戒懼。

她原本應該是漂亮的,卻因為常年無法正常進食,餓得面黃肌瘦,皮包骨頭,面頰上,不免眼窩深陷,顴骨突出,發(fā)質也是干黃凌亂,形容甚是枯萎,看起來有些可怖。而真正更可怖的,是她的嘴巴。她的嘴里塞滿了磚石的碎屑,唇角掛著一抹濃冽的鮮血!

我攤開雙手,表示手上空無一物,慢慢地向前,每一個動作都做得異常清晰,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她,終于,伸手抱住了她。

她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卻沒有反抗。

我很是欣慰,攬著她,問:“你怎么出來了呢?”

她忽然顫抖,說:“我看到了好多血,好多血!”

我緊緊抱住她,堅定地說:“別怕!有我呢!一切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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