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鐘剛過，一聲鈴響，號門應聲一一落了鎖，最后一位民警下樓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整棟樓突然沉寂在夜色里。躺在床上的蕭云川一如往常地合眼胡思亂想，想得最多的還是減刑。拋棄雜念蓋上單被入眠前，他掃了一眼其他幾位。不同于干體力活倒頭就能睡著的犯人，他們這個號子里的犯人都是腦力勞動者。別看大家都一聲不吭地像具挺尸，其實沒有一個很快就能進入夢鄉(xiāng)的。果然，蕭云川在昏暗的燈光下發(fā)現(xiàn)了一對賊亮的眼睛。他就是魏大賬?？磥?，魏大賬也在想著減刑吧。盡管，看不清對方表情，但蕭云川仍是露齒一笑，算是回禮，然后仰望天花板，閉上眼簾。

凌晨三點鐘，早起的犯人做了早飯，清晨六點鐘的時候，又將三十輛飯車送到監(jiān)區(qū)門口一字排開，任由各個監(jiān)區(qū)自行來取，值班的民警再次上樓將所有的號房門打開，蕭云川這才睜開眼睛。

“真不想起來?！笔捲拼ú[著眼睛迎接射進窗戶的晨光，伸著懶腰喃喃，“還想睡。”

“沒睡好？”睡在對面的魏大賬問道。

“很香。”蕭云川落地穿衣服，問道，“你沒睡好？有心思？”

“是嗎？”魏大賬套上褲子說道，“你心眼有點……小?！?/p>

“嗯？你這話從何說起??？”蕭云川愣了愣，問道。

“昨晚我就說了你一句‘你心里有事’，一大早的你就回敬我一句?！蔽捍筚~回身疊被子，說道。

“噢！我都忘記你都說過我什么了。”蕭云川系好褲腰帶，拿起洗漱用具，說道，“你多心了?！?/p>

“呵呵，大清早的你們就斗起法了??！”鄔調度身體臃腫，動作遲緩，穿好衣服，說道。

“鄔調度，我只在生意場上和對手決勝負，沒有心思與人口舌爭高低。”蕭云川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搭，走到門口，回頭說道，“我對官場中人敬畏三分?！?/p>

“蕭云川，你……這話什么意思？”魏大賬沖著蕭云川的背影說道，“你這不是挖苦人嗎？”

“我說你這人多心吧，一點沒錯?！笔捲拼ㄕ驹陂T外說道，“一句簡單的話，你非要咀嚼碎了。”

“老蕭說得也是。做生意的人對政府官員特別敬畏?！编w調度說道，“能躲多遠就躲多遠?！?/p>

“老鄔，你別被蕭云川忽悠了?！蔽捍筚~說道。

“你們累不累??？”一直沒說話的臧保管憋不住說話了，“昨晚就吃了兩個花卷，喝了一點稀飯，一宿下來你們還有勁耍嘴皮子??！”

“嗯，我起了兩次夜，肚子是餓了?！蔽捍筚~沒得到鄔調度響應，抄起牙缸，說道，“趕緊洗了去吃早飯?！?/p>

早飯是一塊四兩的米飯和蘿卜條，蕭云川咽了小半塊，回到調度室泡了一杯牛奶滋潤干燥的腸胃。鄔調度丟下餐盤，往杯子里丟了幾樣東西泡上開水，將主食組、熟菜組兩個組長一一叫來，按照今天的食譜開了明細，等他們找臧保管領料走了，才悠閑地喝著茶水。

“鄔調度，你杯里泡的是什么呀？”鄔調度在向別人交代任務時，蕭云川就一直琢磨著鄔調度杯中為何物，便問道，“你喝的是什么高檔茶葉??？”

“哦，不是茶葉，是降血壓的。”鄔調度放下杯子，說道，“有人介紹一個偏方，用絞股藍、決明子和山楂片混合泡著喝，說是可以降血壓，免了降壓片了?！?/p>

“偏方你也信？還是吃西藥保險?！笔捲拼ㄕf道，“昨晚，監(jiān)區(qū)長叫我找你，讓你給我?guī)讉€人，協(xié)助保管員整理一下冰庫和倉庫。今天有貨送來?！?/p>

“監(jiān)區(qū)長安排的？行啊，你要幾個？”鄔調度問道。

“有個……三四個就夠了?！笔捲拼ㄏ肓讼?，說道。

“從雜工組抽三個給你?！编w調度指著窗外走過的一名啞巴，說道，“把那三個啞巴給你?！?/p>

“行！啞巴干活實在。”蕭云川說道，“我這就帶他們干活去！”

“老蕭，你這是……”臧保管剛把來取冷凍肉片的犯人打發(fā)走，看著蕭云川身后的三名啞巴，問道。

“幫你整理庫房?！笔捲拼ㄕf道，“你不是說庫房都塞滿了嗎？”

“哦，還是老蕭你想得周全。謝了！”臧保管開了冰庫，連比帶畫地指揮啞巴們干活。

蕭云川站在門外，望著啞巴，向臧保管招了手。臧保管會心地退出冰庫，問道：“有事？”

“今天送豬肉的是監(jiān)區(qū)長的關系?！笔捲拼g覽庫房外景象，說道，“你還打算敲竹杠嗎？”

“老蕭，你這話說得不入耳哦！”臧保管樂呵呵地說道，“以前你是不是經(jīng)常被衙門里的人敲竹杠啊？”

“以前對敲竹杠是恨之入骨的?！笔捲拼ㄕf道，“我在想，你們身在公門，拿政府薪水，為百姓辦事是本分，又不是日子過不下去，干嗎絞盡腦汁地在納稅人身上榨油水？是不是太卑鄙了？”

“公務員薪水是納稅人給的?！标氨９苷f道。

“對，公門中人的工資就是我們納稅人給的。納稅人是衣食父母，按理說你們這些做兒子吃父母的應該及時為父母服務啊?！笔捲拼┝岁氨９芤谎郏f道，“對不起，我沒占你便宜的意思?！?/p>

“嘿！你多心了。我現(xiàn)在不是公務員，是犯人?！标氨９艽蠖鹊卣f道。

“我認這個理，結果呢，不但多費周折多掏不明不白的銀子，還把那些衙門老爺?shù)米锉M了。”蕭云川搖頭說道。

“你不是認死理的人，是小氣?！标氨９苷f道，“有財大家發(fā)，你才有機會發(fā)大財?！?/p>

“你說得非常正確！后來我明白了這個道理?！笔捲拼c頭說道，“敲竹杠是給你面子，換作一般的商人，你送一座金山他們都不會正眼瞧你一下?！?/p>

“所以，后來你就樂意接受敲竹杠了??？”臧保管瞇起眼睛問道。

“當然啦，一本萬利的事，不做是二百五?！笔捲拼ㄕf道，“所以啊，老臧你敲送貨的人竹杠是給他們面子?！?/p>

“都是明白人，竹杠不敲油水自流，但要是遇見那些榆木疙瘩啊，你敲得再響，也是白敲哦?！标氨９車@了一口氣，道，“但愿今天遇見的不是死腦筋的主?！?/p>

“哈哈……你還是打算敲竹杠？”蕭云川笑指臧保管說道，“你就不怕被監(jiān)區(qū)長發(fā)現(xiàn)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