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說老人的安葬事宜,自然也當歸屬于村里漫戶散宅們的一次集體活動,或說一次各戶都必須有些行為的集體事宜。如此,一些在家和村里都要主事的人,便都自自然然又攏到了老槐樹下,東一言、西一句地商議起來。
說:“老人一輩子不易,我們該把老人的喪事辦得隆重一些。”
說:“好壞老人也都是我們梁家的長輩,誰都該為他盡一份孝心?!?
說:“棺材、壽衣早就有了,再隆重也花不了幾個錢呢。”
說:“就這樣定了吧,我們把老人的后事辦成梁彎兒有史以來最隆重的后事算了?!?
問:“到底咋樣一個隆重法呢?”
說:“都想想各自見過的、聽到的喪葬的排場,咋樣隆重就咋樣辦嘛?!?
村里各戶主事的人,就在老人倒下的地方,想了很久很久,說了許多隆重排場的法兒。因為時剛至春,天氣不冷不熱,田里除了需要鋤一下春草——這也不是逼急的活兒,最后就把老人安葬的許多事情議了、定了,像許多村、鄉(xiāng)開了一個村委會或者領導班子的會議一樣,最后也就完全統(tǒng)一了各自的想想念念,決定要從從容容像國葬一樣,把老人從梁彎兒講講究究送離這個世界。
說起葬事,在梁彎兒有些空前。也許,在整個耙耬山地,也是獨一份兒。老人在村里停尸很長時間,整整五天。停尸五天,這是一種排場的儀式。早些年月,幾十年前,耙耬山人有財力講究的大戶,也有停尸七天者,在靈棚前后掛上燈籠,請了戲班,讓親戚、鄰人從容憑吊,不慌不忙地熱鬧。但這幾十年里,再也沒有了這種繁華的喪事排場了。一般人家,都是停尸三天,甚或一天、兩天。至少,在梁彎兒這里,從來沒有誰家辦喪時停尸五天,而且老人的靈棚里別開生面,再也不是和先前一樣,放上供品,點上三炷細香和一盞油燈,再在靈棚前掛上白布幡花和黑布棚繞。這一切示哀表傷的習俗全都沒了。村人們在靈棚前放了從幾十里外買的花圈,竟也在那花圈上寫了“老人千古”和“美名流芳”的字樣,竟也在靈棚半空的前額上,掛了用幾個床單疊拼、接連起的一條橫幅,橫幅上別著的剪紙宋字竟是“某某某老人永垂不朽!”與此天然時機,各戶在號召中又都到野地采了一把、一捆的鮮花野草,有規(guī)有矩地擺在了老人身邊,使那靈棚內(nèi)外,散發(fā)著陣陣香味。而更為重要的,還不算這鮮花野草,而是老人的身上覆蓋了一塊大紅綢布,和許多場合里大人物殉世之后,身上蓋著紅旗一樣。其實,原來就是要在老人身上覆一面紅旗的,只因為村里沒有旗幟,也就有了這塊紅布。
說:“蓋上紅旗嗎?”
說:“當然得蓋?!?
說:“村里沒有旗呀?”
說:“買嘛。”
就有了這塊四尺寬、六尺長的紅色綢布,把它當作紅旗,覆蓋在老人身上。因為既然買了,也就買的不是一塊,而是兩塊。那一塊村人沒有把它掛在村頭哪兒,而是真正制成旗幟,高高地掛在了靈棚前豎起的一根竹竿之上。沒有掛在竹竿的頂端,而是掛在竹竿的腰間,含著降下半旗的意味。還有,村里的喇叭,派上了很大用場。喇叭里每天播放的都是大人物死后才緩緩播放的那一曲渾厚的哀樂。哀樂之后,便有讀書的女孩娃們,學著沉痛,播放寫好的稿子。稿子的內(nèi)容,也就是老人的祭文,其格式和電視、廣播中出現(xiàn)在這種場合的一樣,先說老人的出生年月,后說老人的生平事跡,結尾是說老人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某分,因病醫(yī)治無效而告別村人而去那樣和官文完全一致的詞語,其景況、程序,也完全和我們在都市或電視上見的場面一樣。再說村里人們,因為都是老人的晚輩,依往常慣例,要按輩分披麻戴孝,依次近遠,是全孝、半孝,次為頭戴孝帽,再次為僅穿用白布包了鞋頭的孝鞋,更次是僅僅在腰或胳膊哪兒系根白布條兒(男系胳膊女系腰)也就算了。然而,這次老人的葬事,這些全都沒了,男人女人大人孩娃,全都一律平等地在胳膊上戴了黑紗,或在胸前別了一朵白的小紙花。
一切都簡便、程序,有著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