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情景，曼托暗自尋思：一場拳腳相加的廝打看來是不可避免了。正準備動手，他認出了眼前的這個人是雷布思，于是他惡狠狠地吼了一聲，然后大搖大擺地走回起居室。起居室非常狹小，一半是開放式廚房，里面擺放著一個連接地板和天花板的窄小碗櫥。雷布思看出碗櫥后面是個淋浴間。屋里還有一間臥室和一個衛(wèi)生間，里面的洗臉池猶如玩具般大小，也許它的存在能使屋子顯得大一些。

“有何貴干??？”曼托一邊沒好氣地說著，一邊伸手去拿一罐烈性啤酒。他咕咚咕咚一飲而盡，然后便一動不動地站著。

“就說幾句話?！崩撞妓妓南掠^察了一下房間，看似漫不經(jīng)心，但是雙手垂在身體兩側(cè)，隨時做好了動手的準備。

“你這是私闖民宅?！?/p>

“你再叫，我就告訴你什么是真正的私闖民宅。”

曼托臉上現(xiàn)出了皺紋，顯得滿不在乎。他三十五歲上下，但是看起來像是個五十歲的人。他服用所有流行的毒品，諸如甲基安非他命、海洛因和普通安非他命。目前他服用甲基苯丙胺。吸毒的時候，他不過是個讓人惱火的小問題；不吸毒的時候，他是只不折不扣的瘋狗。他患有精神疾病。

“我聽說你現(xiàn)在混得很慘?！彼⒓撮_口予以反擊。

雷布思往他跟前跨了一步?！澳阏f得很對，瘋子。所以你好好想想，我還有什么好顧忌的？反正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這個樣子，也就無所謂了?！?/p>

曼托舉起雙手?！胺潘桑潘?。你有什么問題？”

雷布思臉上的表情很輕松。“瘋子，你就是我的問題。你無故控告我的一位同事?！?/p>

“他對我進行了人身攻擊?！?/p>

雷布思搖了搖頭?！拔耶敃r就在那里，沒有看到任何施暴的跡象。我當時正要給霍爾姆斯警員帶個口信，在審訊室里逗留了一段時間。所以，如果他對你進行了人身攻擊，我一定會知道的。難道不是嗎？”

他們面對面站著，默默注視著對方。曼托轉(zhuǎn)過身，神情沉重地坐進起居室里唯一的扶手椅。那樣子看上去像是在生悶氣。雷布思彎下腰，從地板上隨手拿起一件東西。是愛丁堡觀光住宿指南。

“想去什么好地方？”他瀏覽了一下自助酒店和含早餐平價旅館的名單，然后朝曼托揮了揮手中的雜志，“如果這上面的任何地方出了問題，我們第一個找的就是你?！?/p>

“這是擾民?！甭袊肃榈?。

雷布思丟下那本游客指南。曼托的情緒此刻看起來不那么混亂無常了。他的樣子顯得非常沮喪，仿佛在同生活打拳擊，結(jié)果對方在手套里藏了馬蹄鐵，一舉擊潰了他。雷布思轉(zhuǎn)身準備離開。他經(jīng)過門廳來到門前，正要伸手推門時，聽到曼托在身后叫他的名字。這個矮個子男人正站在門廳的另一端，與雷布思相隔只有十二英尺。他將身上那件寬松下垂的黑色T恤撩到了肩膀的位置，讓雷布思看過正面之后，他又轉(zhuǎn)過身，將后背呈現(xiàn)給雷布思。屋內(nèi)只有一盞四十瓦的燈泡，燈罩也臟兮兮的，因此光線十分暗淡。但是即便如此，雷布思仍然看清了曼托背上的東西。他起先以為是文身，但其實是淤青：肋骨、身體的左右兩邊和腎臟部位都是淤傷的印痕。難道他自殘？這是有可能的，在任何時候都是有可能的。曼托放下T恤，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雷布思，眨也不眨一下。雷布思走出了屋子。

“一切正常？”布賴恩霍爾姆斯十分不安地問道。

“你就這么說：我有事去警局找你。審問時我也在場?！?/p>

霍爾姆斯長出了一口氣?！叭缓竽?？”

“就這些?！?/p>

或許是雷布思說話的語氣讓霍爾姆斯有些緊張，他抬眼遇上了約翰雷布思的目光，又轉(zhuǎn)向了別處。來到外面后，他伸出一只手，對雷布思說了聲謝謝。

然而雷布思卻掉轉(zhuǎn)頭，一聲不響地離開了。

雷布思開車穿過冷清寂寥的愛丁堡街道，價值六位數(shù)的房屋密密麻麻地擠在道路兩旁。如今，在愛丁堡生活的成本非常高，買一棟房子也許會耗盡你的全部財產(chǎn)。他盡量不去想自己剛才做了什么事情，也不去想布賴恩霍爾姆斯做了什么。他的耳邊響起了寵物店男孩①的《這是罪孽》，然后又跳到了邁爾斯戴維斯②的《那又如何》。

①寵物店男孩（Pet Shop Boys），英國流行、電子音樂男子二人組合。

②邁爾斯戴維斯（Miles Davis，1926—1991），一位美國爵士樂號手、樂隊指揮和作曲家。

他朝克雷格米拉的方向駛?cè)?，視線有些模糊不清。他本來可以回家，并祈禱沒有任何一名記者在自己家外面安營扎寨。每次他回到家時，黑夜也跟著他一起進了屋。而他將不得不泡個澡，用力把它洗去。他的身體摸上去仿佛是一塊陳舊的鋪路板，日日被人踩踏。有時候，在街上閑逛或者在警察局過夜更舒服；有時候，他徹夜操控著汽車的方向盤，不僅僅是穿過愛丁堡，還會向南駛往利斯，經(jīng)過妓女和皮條客聚集的地方，沿著河邊一直開下去。偶爾也會來到南昆斯費里，然后上福斯灣大橋，順著M90高速公路穿過法夫，經(jīng)過佩思，一路直達敦提，接著在這里掉轉(zhuǎn)方向，原路返回。通常到這時候他已經(jīng)筋疲力盡。必要時，他會將車停到路邊，然后在車內(nèi)倒頭而睡，時間就這樣被打發(fā)掉了。

他知道自己開的是一輛警車，不是他自己的。如果局里需要這輛車的話可以直接來開走。當他到達曼徹蒙特后，雅頓街上找不到任何一個停車位置，于是他把車停在了雙黃線上。還好沒有出現(xiàn)記者，他們也需要休息。他沿著瓦倫德公園路向他最喜歡的炸薯片店走去——薯片的量很足；如果你需要的話，店內(nèi)還銷售牙膏和成卷的衛(wèi)生紙。他慢騰騰地往回走，心中不禁感嘆：這真是一個令人心曠神怡的夜晚。當他走到自己住所樓梯的半途中時，尋呼機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