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洋灑完這番話,如同一個包袱卸落地,松松肩,燃上煙,昂頭不看副支書和經(jīng)聯(lián)主任,把目光吊掛房梁上,臉上極厚淡然,仿佛爹對無可救藥的孩娃懶得顧盼一眼。如此,就把這二人推進尷尬里,推進冷落里。
一陣,副支書從冷落尷尬中掙出來。
“鄉(xiāng)長真調走?”
“真調走。”
“副鄉(xiāng)長……上?”
“支書不光是我親家,也是你親家,你問嘛?!?
“真這樣……讓姑女把那邊退掉!”
這當兒,經(jīng)聯(lián)主任站起來,像走,卻說:“退啥。女娃的親事她愿意咱就別強硬,好歹也是新社會,又改革開放,咱又都是干部,不能讓群眾指罵。讓侄女兒和那邊訂婚就是。這邊,讓我家大姑女頂上,她滿19了,說考學就能考上了?讓她頂上!”
有了這話,副支書忽地心中一怔,忙也立起身來,朝支書面前站站,一臉好意把經(jīng)聯(lián)主任含在其中。
“算啦,還是讓你家大姑女考學,謀個前途?!?
經(jīng)聯(lián)主任從副支書的好意中掙脫。
“白搭。謀個好婆家也是她的福?!?
副支書后退一步,又坐下。
“其實,我姑女對她這訂婚……壓根不甘愿?!?
經(jīng)聯(lián)主任還想說啥,又唯恐語意赤裸,張張嘴,目光落在村長臉上。那目光中有話。
副支書也把目光落去,自然,目光中也有話。
村長把目光從梁上拿下,將臉豎直,不看他倆只看著支書。
支書煙已將盡,僅余一粒紅點星在手縫里。他樣子冷漠沉穩(wěn),把那一星紅點在桌角擦滅,站起,誰也不看,說該吃飯了,都回家吃飯吧。言畢,就擰轉身子,獨自步出屋子,踩過村委院,踏上村街,一步跟著一步,款款朝家走去。
村長他們默默隨后,步子一樣沉穩(wěn)而猶豫。
過午太陽又懶又丑,高高懸在天際,村街上已少有吃飯閑人,各家洗鍋凈碗的聲音,叮叮當當,清脆悅耳。有只家貓,咬一只碩大老鼠,穿街而過,還橫了一眼他們。他們都沒理那貓,只管走。有人從家中出來,問說支書吃飯沒?支書說吃過了,還反問你也吃過了?待支書走過,那人原話又問村長,村長說吃屁。然后就快步緊走,想趕上支書,卻終也不能并肩。到了一條胡同口,副支書和經(jīng)聯(lián)主任要拐彎回家,支書也沒歇步稍等。于是,他們就問村長,說支書生氣了?村長笑笑,他就那樣脾性,你們又不是不知。副支書和經(jīng)聯(lián)主任就說,村長,你給支書說一聲,我們誰家姑女和鄉(xiāng)長家訂婚都成,都甘愿。肉爛在鍋里,都是自家姑女,誰嫁過去都一樣,沒有便宜別人。
村長說聲知道了,就別了他們去追支書。
支書在十字路心站下來,村長上來說,親家,拐飯店吃大肉水餃吧。支書擺擺頭,和村長對上臉。
“我說,把你家三姑女嫁過去。”
村長一怔。
“老三?她結婚日子都已選定啦?!?
支書翻一下眼。
“又沒扯結婚證?!?
村長舔一下嘴唇。
“怕她不同意……老三死倔。”
支書轉身想走。
“還能由了她?”
村長追上一步。
“我回去說說看……”
支書朝東走了。
“沒啥說,就這樣定啦!”
村長轉身朝西走,又回身。
“定了吧。我讓三姑女把那邊的婚事滅燈?!?
二人對背而行,越走越遠。日光在他們中間拉出一桿一桿光芒。誰家飯晚,炒菜的香味在日光中漾漾蕩蕩,跑著追趕支書和村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