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0月14日深夜，在東北戰(zhàn)局最為緊張的時刻，站長緊急召見余則成，拿出一個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的大信封給他看。余則成立刻注意到，信是給衛(wèi)立煌集團在長春的守將鄭洞國的。站長說：“南京的意思是讓咱們派幾個生人把手令送進去，我推薦了你，另外還有一道給你的指令，一旦發(fā)現(xiàn)臨陣畏縮或意欲降敵者，你有權(quán)力當即格殺?！庇鄤t成指著信封問：“那么……”站長說：“你的想法和我一樣，咱們別當糊涂鬼，還是拆吧?！?/p>

余則成用裁紙刀小心地敲碎封口的火漆，抽出蔣介石的手令鋪在書桌上。手令的內(nèi)容很簡單，蔣介石嚴令鄭洞國率長春守軍全力向沈陽方向突圍，這樣既可保存實力，也可以暫緩解放軍對錦州和沈陽的壓力。讀罷手令，站長不禁長嘆道：“東北完了！”

余則成知道他對這次任務(wù)根本就沒有推托的理由，便說您盡管放心吧。然后他拿出一根火漆棒點燃滴在手令的封口上，站長也從書桌中取出一方仿制的封印蓋在火漆上。這種事情兩個人做得多了，已然熟稔了。

站長說：“飛機已經(jīng)準備好了，你這就動身吧，另外，你準備為黨國盡忠用的東西……”

余則成破例講了句笑話：“我把氰化鉀藥丸放在了手槍彈匣里，但我的手槍現(xiàn)在還放在裝襪子的抽屜里哪?！?/p>

站長聽罷眼睛濕潤了，說：“你跳傘的時候一定要當心，我可不想平白賠上我的左膀右臂?！庇鄤t成說：“您老人家放心，您去南京當局長時，我還給您當副官?！?/p>

余則成回到家中的時候，翠平還沒有睡，因為她現(xiàn)在幾乎整夜不睡，只是一味地抽煙而已。見他收拾出門的用品，她問：“要去幾天？”余則成說很快就回來。其實他根本不知道這一次能不能回來，現(xiàn)在東北的戰(zhàn)事打得像座熔爐，別說他帶著幾個人進去，就算是蔣介石再向里邊投進去一個兵團，也如同往鋼水里投入一顆鐵釘。

收拾完行李，他迅速將蔣介石手令的內(nèi)容寫在一張字條上交給翠平，說：“你明天一早把它送到你的那個聯(lián)絡(luò)點，然后在所有該標示的地方都做上加急的記號，希望組織上能盡快拿到?！贝淦絾枺骸澳愠鲩T就是辦這件事嗎？”他說：“是的?！薄暗侥膬喝ィ俊薄暗介L春?！?/p>

翠平聽到這話便坐回到地鋪上半天不語。很久以來，每當翠平心緒煩亂而余則成又有一點空閑的時候，他便不停地對她講話，希望能夠緩解她內(nèi)心的痛苦。然而他是個老實人，不善言辭，便只好把解放軍在全國戰(zhàn)場上的軍事行動講給他聽，所以，對東北的戰(zhàn)局翠平也很清楚，只是對地理方位時常鬧不大明白罷了。

見翠平不語，余則成心中也很不是滋味。相處兩年多來，他們幾乎沒有過快樂的時候，這可不像是革命同志之間的友誼，然而這又是事實。他提著行李走到門口說：“我要走啦！”

此一去就是生離死別。他心中清楚得很，那份情報一旦送出去，鄭洞國的兵團便斷無逃生之路。在相互廝殺的百萬軍中，他每時每刻都有被殺死的可能。不過，如果他回不來，對翠平倒可能是個解脫，因為她終于完成了任務(wù)，而且?guī)е己玫脑u語，她可以回到熟悉的環(huán)境和戰(zhàn)友們中間，到那個時候，她也許能找到快樂，至少比與他相處要快樂得多。

他又說了一遍：“我走啦?！?/p>

這時，翠平突然說：“跟你在一起住了兩年，我已經(jīng)沒法再回去嫁人了，你一定要回來！”

這是翠平第一次對他提出私人的要求，他無法形容自己此刻是個什么心情，只好實話實說：“我很難再回來了，送出情報之后，你還是回游擊隊去吧?！?/p>

他知道這些話過于決絕，但是他更知道不應(yīng)該給翠平留下太多的期望，即使他此去九死一生活著回來，他也給不了翠平幸福，而他自己則會更不幸福。

三十多年之后，余則成為了慶祝自己終于被摘掉軍統(tǒng)特務(wù)的帽子，便燉了一鍋牛肉頭兒請一個名叫龍一的忘年之交一起吃飯，并給他講述了這段往事。龍一問：“翠平后來怎么樣了？”余則成搖搖頭說：“50年代初我就曾回來找過她幾次，沒有她的任何消息?！饼堃粏枺骸澳欠萸閳笏统鋈チ藛幔俊庇鄤t成說：“情報起了關(guān)鍵作用，但翠平當天便失蹤了，一起失蹤的還有老馬。”龍一猛地一拍腦門，自作聰明地安慰他說：“她會不會見你不要她，就另外嫁人過小日子去了？”

余則成卻說：“不會的，一定是她送完情報后被老馬追蹤，抓捕時她拉響了手雷，那只手雷威力極大，足以讓三五個人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