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的意思,畢竟人在屋檐下??伤皇遣恢牢业牟∏椋F(xiàn)在送這個,顯然是面子上的情分,不可究其本心,更無所謂我領(lǐng)不領(lǐng),何況我死了,對他雖不是好事,也不算壞事。
當我踏出院門,想在臨死前走動走動,多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氣時,發(fā)現(xiàn)整個太子府已是大紅色的。
大婚將近,喜氣十足,紅綾飄揚,綠樹纏彩,說不盡的富貴繁華。他要大婚了,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女人,從前的女人,會像不小心滴上宣紙的墨,影響了寫字的心情,也浪費了紙張。不過沒關(guān)系,他有數(shù)不盡的紙,換一張,眨眼般簡單。
大婚那天,鼓樂喧天,直響了一夜,黎明時仍然熱鬧蓬勃,嗆嗆起,嗆嗆起,鑼鼓聲不絕于耳。
真幸福,光是這樣的排場,足夠虛榮一生。
夜色中,我坐起來,迎著月光伸出手掌,真嚇人,枯柴似的。自己當然知道已瘦成什么樣,再軟的床褥,睡上去還是覺得硬,除了皮只剩骨。
樂聲不斷,像永無止歇,花園子里一定在大擺筵席,到處是羅綺,滿目是煙火。這世界啊,拼命熱鬧,真就顯得熱鬧,繁華正好,榮光四射。
大婚第三天,我去花園,在那里,隔著花叢看到了太子妃。她和安朝并坐垂釣,二人皆是滿臉笑意,魚上鉤,他解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嚇得躲在一邊,他嚇唬成功,得意地大笑。
我說是無意,其實也有點蓄意,刨去安朝,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總有種本能的好奇。一見之下,只剩嘆息,容貌沒得說,嫻雅高貴,家世也沒得說,原來天下真有魚與熊掌兼得之事。
至于嘆息,就當我是嫉妒吧。
從前聽人說,自古艱難唯一死,活著不易,死了更難,真是大有道理。如我者,好死不如賴活,病得支離破碎,自己也以為必見閻王無疑,不知怎么,到底是靠著一口莫名其妙的氣緩了過來。
轉(zhuǎn)眼間,嚴冬過去,早春又至,離山河破碎,已有一年。
這更換了主人的山河,帶累著人也破碎無依??稍捰终f回來,這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破碎的永遠是人,存在的永遠是城,而人前仆后繼,生命力之強,為萬物之首,一代一代,擁擠著繁榮著。
一個男人和一只白貓對峙著。
男人居高臨下凜然逼視,貓胖如圓球的身子蹲于大門正中,全身白毛豎起,連胡子也根根直立,冷冷瞪視企圖進門的陌生人。
“妙妙?!蔽覇镜?。
白貓立即喵嗚一聲,撲進我懷里,毛茸茸的頭蹭著我的下巴,訴說著剛才的委屈。
“這貓怎么這樣丑?!彼@過我,徑直入內(nèi),“不過夠忠心,狗一樣。”
妙妙有別于同類的尖嘴尖耳,長著一張大餅?zāi)槪屓瞬乱伤短r是否頭先著地。仿佛聽懂有人對它進行人身攻擊,它嗚嗚咽咽地麻花般扭動,以示抗議。
“連杯茶也沒有嗎?”他依舊坐在老位子上,瀟灑隨意,如茶館熟客。
時隔一年,他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空間,沒有任何先兆,我壓抑著不安——實際上不知所措更多。
他來做什么?
一切都完了,他玩過,他膩了,所以我不再礙他的事,不再出現(xiàn)在他眼前。這本來很好,可是這個陰天的傍晚,他又忽然造訪,無比自然,理所應(yīng)當,如同過去的一切不曾發(fā)生。
“有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