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雙手抱住女兒的頭，說道：

“可憐的小傻瓜，不跟爸爸媽媽講實話，又跟誰去講呢？我發(fā)覺出事兒的時候，已經(jīng)太晚了，可是后來呢！現(xiàn)在，你也知道了，男人的許諾值多少錢吧？熱爾曼娜，他們?nèi)紳M口謊言！馬洛蒂小姐？算了吧！我不認(rèn)識她呀！你還不夠心高氣傲，不會把他的謊話給堵回去吧？你要讓別人以為，你失身是跟一個窮小子，跟一個仆人，跟一個流浪漢嗎？好了，承認(rèn)吧！他讓你保證什么也不說吧？……他不會娶你的，我的閨女！你要我告訴你嗎？他在蒙特勒伊的公證人，已經(jīng)接受委托出售夏爾梅特莊園，包括磨坊和所有財產(chǎn)。那座府也要出手！有那么一天，全玩完！就光桿一個！可是你哪，要當(dāng)眾人嘲笑的對象嗎？……你倒是說呀，木頭腦袋！”她嚷道。

“……就光桿一個……”聽了那么多話，她只記住這幾句。孤單一人……被拋棄，黃梁美夢，一場空……在蕓蕓眾生里孤孤單單……悔恨當(dāng)初！……在世上，除了孤單和寂寞，還怕什么呢？想到此處，她雙手交叉在胸口，天真地尋找初長的乳房，那瘦小的胸脯已經(jīng)深深地受傷。她的手指狠命壓薄布里的心口，直到伴隨一聲本能的喊叫，從疼痛中迸發(fā)出一種新的信念。

“媽媽！媽媽！我寧愿死去！”

“好了，”馬洛蒂說道，“你在他和我們之間選擇。說話當(dāng)真，就跟我叫安托萬一樣，我再容你一天工夫……聽見了嗎，小冤家！多一個鐘頭也不行！”

在她和她情人之間，她看見了這個怒氣沖沖的胖男人，丑事不可挽回，木已成舟，通向未來和歡樂的唯一的一扇門重又關(guān)上……誠然，她已經(jīng)答應(yīng)守口如瓶，但是，沉默也保護(hù)她自己?，F(xiàn)在，她憎惡這個胖男人。

“不！不！”她又說道。

“老天爺，她瘋了！”媽媽舉起胳膊，嘆道，“簡直該捆起來送瘋?cè)嗽?！?

“我肯定會瘋的，”熱爾曼娜哭得更兇，又說道。“噯！你們?yōu)槭裁凑勰ノ?！隨便你們怎么決定，打我好了，把我趕出去，我就自殺……可是這件事，我就是一句也不告訴你們！說人家侯爵先生，都是瞎話；他連碰都沒有碰我一下?！?

“小婊子！”啤酒釀造者嘴里咕噥一聲。

“你們既然不相信我，干嗎問我？”她以孩子的聲音重復(fù)道。

她跟父親對壘，透過淚水同父親對視；她仗著自己的青春，仗著自己殘忍的青春，感到更加強大。

“相信你？”馬洛蒂說道?！跋嘈拍悖恳肫垓_精明的爸爸，你還得再狡猾些……要我告訴你嗎？你那個情郎，最后承認(rèn)了！我有招兒，打他個措手不及；我說：“隨您怎么否認(rèn)，小丫頭全講了?！?

“噢！媽……媽！媽媽，”熱爾曼娜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他真……敢……他真敢！”

他那美麗的藍(lán)眼睛突然干得冒火，變成紫色，額頭蒼白，口里燥熱，干動嘴唇也講不出話來。

“住口，你要把她逼死，”老太婆說?！霸蹅兗覟?zāi)難啊！”

然而，女兒盡管講不出話，藍(lán)眼睛卻充分表達(dá)出來。啤酒釀造者被這滿含蔑視的目光偷偷盯了一下。這個姑娘一看要被人奪走心頭肉，奪走她的愛，這另一個果實，立即現(xiàn)出兇神惡煞的樣子，比一個衛(wèi)護(hù)自己孩子的女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出去，滾開！”受到挫辱的父親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

熱爾曼娜一時未動彈，她眼睛低垂，嘴唇顫抖，招認(rèn)的話猶如天大的侮辱要沖口而出，但是憋住了。接著，她收拾針和線團(tuán)，拿起毛線活，傲然地走出去，而她的臉比收割時捆麥子的女人還要紅。

可是，她一離開父母的監(jiān)視，便如小鹿一般，三步兩步躥上樓梯，啪的一聲關(guān)上自己的房門。窗戶半敞著，望得見在兩側(cè)栽著繡球花的路徑盡頭，一片韭蔥地的邊緣，是封閉她這小天地的漆成白色的鐵柵門……外面是別人家的小磚房，一直排列到街道的拐彎處；那里有一個冒煙的破房，茅草頂，四面柴泥墻布滿裂縫，那是本區(qū)最貧賤的乞丐呂戈老頭的住所……在紅墻亮瓦中間的那間搖搖欲墜的破房，那又是另外一個乞丐，另外一個自由人。

她躺在床上，面頰貼在枕窩里，極力收攏心思，要理出眉目，可是腦子里卻亂哄哄的，只聽見怒火的嗡嗡聲……唉！可憐的姑娘！她的命運就在一張孩子床上決定；而這張床多么明凈，還散發(fā)著涂蠟和新布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