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白等了半晌，對方沒有氣憤地叫喊，爭辯，甚至沒有怏怏賭氣，只是久久地沉默，這再次令他深為詫異。剛才聽他說話的時候，他的情婦神情木然，現在則陷入沉思；在這種時刻，穆謝特的面孔顯得很憨厚。

“科學真妙，”她終于說道?！皠e人什么也瞞不了您。然而，我并沒有說謊……你瞧瞧嘛，這還看不出來呢……就是！不管怎么說，我相信，你不會讓我為難。”

“你亂說什么呀？”卡萊先生說道。

“過三個月也好，六個月也罷，我不會生孩子。我永遠也不會生孩子?！?

他笑道：

“你真叫我吃驚！”

可是，她那銳利的目光又抬起來，射向他。

“哼，我并不那么傻！我知道這樣處理，對你們這些人來說易如反掌。一、二、三、噗哧！完了，飛了，什么也沒了……”

“你要我干的這種事，小家伙，是一種違法的嚴重行為。在這方面，我也照例直言不諱。不過，處于我這種地位的人，必須考慮輿論，要說偏見也可以--那些偏見也許很可觀，肯定很有市場……法律就是法律?！?

難怪這么講，當時他就想到，穆謝特的冒失行為已經把他暴露；一個情婦泄露陰私的時候，要輕率得多！

“我干這行，小家伙，用不著你來指點，”他又得意揚揚地說道。“我跟人相愛，絕不會暈頭轉向，連起碼的小心都丟在腦后……況且，有的癥狀你搞不清，也許胡亂解釋。即使懷孕了，穆謝特，你也不是跟我有的?！?

“別說了，”她笑著高聲地說?！斑@事兒好辦，我干脆到布洛涅去?？偛恢劣谡f，我要你上天摘月亮吧？”

“單純講誠實，我也責無旁貸，還有個義務……”

“什么義務？”

“我必須提醒你，人工流產總是危險的，有時會喪命……就是這話?！?

“就是這話！”她說道。

說著，她起身走向房門，腳步很輕，幾乎是恭順的。然而，她擰門把手，怎么也擰不開；起初她還有點遲疑，接著越來越焦躁，乃至驚慌失措。她退回幾步，直退到診室，停在那兒，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她自言自語，忿聲地重復好幾遍：

“這使我想起點事兒，可是什么事兒呢？”

難道是雨打玻璃窗的響聲嗎？還是完全黑下來的夜色？抑或更為隱秘的原因？卡萊跑到門口，擰開鎖，把房門完全打開。他打開了門。主要不是為了放出他的情婦，而是為了放出他的恐懼、他本人的風險--他也說不清是什么，反正就在周圍空氣中，伸手可及--差點講出來而又不該聽到的話--為了放出神秘的供認--那嘴唇已經顫抖，恐怕憋不住多久了。他的動作十分突兀，完全是下意識的，以致在昏暗的走廊里回身轉向燈光，他突然同佇立不動的情婦面面相對，不免感動驚奇。

不過，他怕人譏笑，雖瞠目而未結舌，趕緊說道：

“丫頭，你要是這么著急走，我也就不留你了。只求你原諒我剛才鎖上了門，”他深諳禮貌之道，又補充說?！拔覜]有考慮，是順手把門鎖上的?！?

穆謝特垂著眼睛聽他講，臉上沒有一絲笑意。繼而，她從他面前走過，垂著頭離去，腳步依然那么馴順。

這種服服帖帖的態(tài)度出人意料，康帕涅的醫(yī)生全然困惑不解了。在這種嚴重關頭，許多笨伯總有話要講，又總是馬后炮；他也不例外，看到爭吵的結果只是噤聲了，實在有些掃興。在馬洛蒂小姐走向臨街房門這一瞬間，卡萊的狹窄頭腦終于考慮成熟那句關鍵的話：那句話既靈活又堅定，既不會失面子，又會把穆謝特叫回來，讓她乖乖坐到綠棱紋布的扶手椅上。然而，他一看到那只可愛的小手觸著門把手，一看到那黑黑的身影挺立在門口，整個可憐的身軀只迸發(fā)出一聲呼叫：

“熱爾曼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