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這臺傳真機從車上抱下來,扔了。轉(zhuǎn)身要走的時候,一個撿破爛的婦女走了過來。他走到車里拿出一個鐵扳手,返回來,對準傳真機,一下下地砸。一張卡片從他的口袋里蹦出來看熱鬧,他絲毫沒有察覺。
很快,傳真機就變得癟了。
他走開之后,又回頭看了看,它趴在垃圾堆里,就像一顆變形的腦袋。
那個撿破爛的婦女停在遠處,靜靜地看。
她方臉,大眼,有一顆大齙牙。
她穿著一雙白鞋子。
2 北方
花都在南方。
桑丫在花都重點高中讀書。她是母親一人養(yǎng)大的。
她的父親原是財政局的一個干部,因貪污受賄,被判了十五年徒刑。
父親被抓的時候,桑丫只有六歲。她至今還記得,一些警察來到她家搜查,把所有現(xiàn)金和存折都拿走了。桑丫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抱著雙膝,縮在床頭,怯怯地觀望著這一切。
一個警察拿起桌子上的存錢罐,在手里擺弄。
那是桑丫的存錢罐。外形是一只笨笨的小豬,紫色的,十分可愛。里面裝著她存了一兩年的硬幣。
她輕聲說:"叔叔,那個是我的,你可以留給我嗎?"
那個警察愣了一下,放下那個存錢罐,憐愛地拍了拍她的小臉蛋,離開了。
當時,媽媽并沒有告訴桑丫實情。她只是說,爸爸的工作調(diào)轉(zhuǎn)了,去了一個新的單位工作,那是一個很遠的地方,要好長時間才能見面。
桑丫十分想念爸爸。
和媽媽比起來,爸爸就像個大孩子,天天下班帶她玩。她要蟬,爸爸就爬樹;她要魚,爸爸就下河。下雨的時候,她想出去玩,爸爸就穿上雨衣,把她藏在里面,到外面玩泥巴,最后,父女倆都變成了泥猴。天氣晴朗的時候,她要城堡,要王子和公主,要會飛的大象,爸爸就買來彩色粉筆,帶著她在小區(qū)的水泥甬道上畫。有一次,爸爸畫了一個漂亮的城樓。
桑丫問:"爸爸,這是什么?"
爸爸說:"這是天安門。"
桑丫問:"天安門在哪里?"
爸爸說:"在北京。"
桑丫問:"北京在哪里?"
爸爸說:"在北方。"
桑丫問:"北方在哪里?"
爸爸笑了:"你的背后就是北方。"
桑丫轉(zhuǎn)過腦袋朝北方望了望,說:"我怎么看不到天安門呀?"
爸爸說:"很遠很遠呢。你看到最遠方的那朵云了嗎?差不多在那下面。"
桑丫說:"北京太偏僻了。"
爸爸笑了,說:"哪一天,爸爸帶你去看看。"
桑丫問:"那我們怎么去呀?"
爸爸說:"坐飛機,或者坐火車。當然,我們也可以趕爺爺家的驢車去,不過北京的人太多了,很難給驢車找到停車場。"
在桑丫心里,爸爸無所不能,就是天塌了,爸爸也能笑吟吟地頂起來。
可是,現(xiàn)在爸爸離開了。媽媽說得很含蓄--要好長時間才能見面。桑丫沒有細問,那些日子,她一直在琢磨"好長時間"是多久。
爸爸在家的時候,有一次三個人躺在床上,爸爸曾經(jīng)對她說:"爸爸是太陽,媽媽是月亮,你呀就是小星星。"
現(xiàn)在,家里只剩下了月亮和星星,桑丫覺得總是黑夜。
媽媽確實像月亮。她的性格很嚴謹,在桑丫看來,她的面孔總是冷冷的。她不怎么陪桑丫到外面玩,對于玩,她似乎也不太在行。爸爸離開這一年,她就送桑丫上學了。更多的時候,她都在教桑丫寫字和算數(shù)。盡管她也努力采用有趣的方式,桑丫依然覺得枯燥,于是就更加想念爸爸。到了晚上,媽媽說:"到時間了,睡覺。"桑丫就必須睡覺。她覺得媽媽像一個電子計算機,而爸爸就像一個游戲機。
有一天,她忍不住,問媽媽:"爸爸去的地方是北京嗎?"
媽媽想了想,說:"不是。"
她就沒有再問。那些日子,她又開始琢磨,"很遠"有多遠,難道比十個學校還要遠?
這一天,媽媽終于說:"桑丫,媽媽帶你去看爸爸。"
這個消息沒有讓桑丫高興得跳起來,她當時愣住了。不知道為什么,幸福突然來臨,她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