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會，我們就知道推杯換盞、稱兄道弟、相互奉承。那時我和二寶的酒量真的是沒得說，怎么喝都不上頭。其他人大都不行，因為他們各自有各自的心事，喝到舌頭發(fā)短的時候就大談女人，言及傷心處，不少人哭得如喪考妣。

我們沒有陪著他們哭，因為這一路名山大川看下來，我們的心胸已經(jīng)容得下一艘萬噸巨輪了。我們且把眷戀交給晚風(fēng)，把傷心付諸流水，徑自淺斟慢酌。

除去喝酒，在睜著眼休息的時間里，我大都坐在門廊下的竹椅上看書，手邊的小凳上放著一杯清茶，腳旁點著一盤蚊香，不僅是為了熏蚊子，也是為了給自己定定神。因為二寶他老坐不住，總想著跟走過的任何一位年輕女士搭訕。在這方面他的進(jìn)步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如果說我接近女人的速度是以天為計的話，那么他就是以分鐘。

通常他都是像熟人似的和她們打招呼，只要對方一搭腔，他就一句跟一句地往下續(xù)。有些人不愿接或接不上就算了，但大多數(shù)人就此和他聊上了。女人大都喜歡熱情的人，尤其是在荒郊野外，有一份關(guān)心遞過來誰還不趕緊伸手接著。

可是有時伸手接的人一多，他就有點忙不過來了，這時他就把我推到臺前，我也樂得沾這個光。大家一同在廊下漫談人生，一同在桌旁鏖戰(zhàn)“拱豬”；一同坐看閑云漫卷，一同聆聽雨打芭蕉……女人的花容倩影伴著柔聲細(xì)語徐徐流過我們的眼前，滋潤著我們那久已蒼涼而寂寥的心懷。

無心插柳的感覺真好！得來的全是喜悅，失去的全是無聊。不像戀愛，孜孜以求之后得來的也許是心滿意足，也許是遍體鱗傷，而失去的則是滿把的青春年華。這就是相愛和相悅的不同，相愛為的是占有，而相悅為的是欣賞。在這漫漫旅途中，我們要的不是那種沉甸甸的占有，而是飄忽于眼前和股掌間的那一分溫柔。

三

我的創(chuàng)意是從成都以下的路段漸趨形成的，它始于各種危難。

別的不說，就說那條奪去了上千條筑路士兵和工人生命的川藏公路吧，其危險程度超出常人想象。尤其是二郎山那段路，別說開車，就是徒步行進(jìn)，正常人都會腿腳發(fā)軟，心生悔意。

我們不是正常人，兜里有點錢就想著找刺激，而且輾轉(zhuǎn)千里總算找對地方了。

我們只管打足十二分精神，目不斜視地盯著路面，并且頻繁地輪換駕駛，生怕誰稍一打盹，哪怕僅有一秒鐘，我們就可能直接扎入左側(cè)的百丈深澗，和人世說拜拜了。

但是危險通常不是來自于左側(cè)，而是右側(cè)。那傾斜的山體上面到處散落著風(fēng)化的石頭，對此二寶早有所知?？墒侵篮头婪懂吘故莾苫厥?，因為你不知道它們什么時候會松動。也許是一陣風(fēng)后，也許是一陣雨后，也許是一場暴曬之后，都有可能。

不知道倒也好，省得瞎得瑟。反正我們從一踏上川藏路，就知道這地方離地獄和天堂都不太遠(yuǎn)，無論我們拐向哪一邊，都得先把遺囑寫好了。

人在二十多歲時寫遺囑真是一件挺傷心的事，因為正值風(fēng)華正茂，好多大事還沒辦呢！但是沒辦法，總得對父母、對朋友、對單位領(lǐng)導(dǎo)有個交代才好。

二寶他寫得很快，我猜也就不到三行字。我斟酌了半天寫滿了一張紙，其中有句話是說：“西藏，以后你們要么不來，來就乘飛機(jī)，貴點貴點，但省心?！?/p>

說來也巧，我們剛寫完，險情就猝然而至。